寅时末，天还未亮，京城笼罩在一片黎明前最深的晦暗之中。将军府残破的大门被哐当一声推开，冰冷的铁链声和官差粗鲁的呼喝声划破了寂静。
“罪臣楚荆及家眷，即刻启程！磨磨蹭蹭的，想吃鞭子吗？”
楚家剩余的人口不多。除了楚荆，还有他的母亲楚夫人，一个看起来不到西十岁、面容憔悴但仪态仍存着几分端庄的妇人；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紧紧拽着母亲衣角的男孩，是楚荆的幼弟楚渊；此外就是两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一男一女，男的叫楚忠，女的便是昨晚给苏云晚引路的钱嬷嬷。
每人颈上都套着沉重的木枷，双手被缚在枷前，脚上拴着粗长的铁链，每走一步都哗啦作响。楚荆作为重犯，枷锁更显沉重，但他步履沉稳，仿佛感受不到那重量，只是小心地搀扶着自己的母亲。
苏云晚作为新嫁娘，虽同罪流放，但或许是那场荒唐婚礼的最后一点“体面”，她暂时未被上枷，只是手腕被一根粗糙的麻绳捆住，绳子的另一端攥在一个满脸横肉的官差手里。
“快走！”那官差不耐烦地拽了一下绳子，苏云晚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她咬紧牙关，稳住身形，默默跟上了队伍。
流放的队伍出了将军府，走上清冷的街道。这个时辰，只有少数早起的摊贩开始忙碌，看到这支特殊的队伍，纷纷投来或好奇、或怜悯、或厌恶的目光，然后迅速低下头，生怕惹上麻烦。
楚夫人身体似乎很虚弱，没走多远就开始气喘吁吁，脸色苍白。楚渊年纪小，戴着沉重的枷锁，更是走得跌跌撞撞，小脸上满是恐惧和泪水，却倔强地不肯哭出声。
“娘，我扶您。”楚荆的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母亲能更多地靠在自己身上。
苏云晚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动。这个冷得像冰的男人，对家人却有着细腻的关心。她下意识地放慢了一点脚步，靠近楚夫人另一侧，低声道：“夫人，您还好吗？试着深呼吸，慢慢走。”
楚夫人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这个被迫嫁进来、几乎算是陌生人的儿媳，眼神里没有抱怨，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和……医者的审视？她虚弱地点点头，依言调整呼吸。
楚荆也瞥了苏云晚一眼，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少了几分最初的完全漠视。
押解的官差大约有十来人，为首的是个穿着小头目服饰、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姓张，人称张头儿。他骑在一匹瘦马上，面无表情，并不多言。而负责牵着苏云晚的那个横肉官差，显然是个跋扈的角色，对楚家人呼来喝去，动辄斥骂。
“看什么看？罪奴胚子！还以为自己是将军夫人呢？”横肉官差见苏云晚看向楚夫人，恶声恶气地骂道，同时用力一扯绳子。
苏云晚手腕被勒得生疼，她垂下眼，掩去眸中的冷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激怒这些小鬼，吃亏的只有自己。
队伍沉默地前行，只有脚镣拖地的哗啦声和粗重的喘息声。走出京城北门，踏上荒凉的官道，天色才渐渐泛起鱼肚白。深秋的清晨，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穿着单薄的苏云晚冻得瑟瑟发抖，胃里也因为饥饿开始隐隐作痛。那碗稀粥和硬馒头提供的能量早己消耗殆尽。
官差们显然不会给他们准备吃食。中途休息时，他们自己拿出干粮和水囊吃喝，却对楚家人不闻不问。
楚夫人靠着路边一棵枯树坐下，闭着眼，气息微弱。楚渊挨着母亲，小声啜泣起来：“娘，我饿……”
楚荆沉默地站在一旁，枷锁下的拳头紧紧握起，指节泛白。他纵然有万夫不当之勇，此刻戴着枷锁，面对饥饿的家人，也无计可施。
苏云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扫过路边的枯草。作为医生，她认识不少野菜，但这个季节，北方官道旁，能吃的几乎都枯萎了。她下意识地着右手掌心的胎记，那微弱的温热感似乎比之前明显了一点点。
难道……这胎记真的有什么玄机？
她集中精神，试图去“感受”那个胎记，心里默想着：水，或者食物。
然而，除了那点若有若无的温热，并无其他变化。是错觉？还是时机未到？
休息了不到一刻钟，张头儿便下令继续赶路。“都起来！磨蹭什么？今天要赶五十里路，到前面的驿站！”
队伍再次艰难前行。越往前走，人烟越稀少。中午时分，太阳稍微驱散了些寒意，但长时间的行走和饥渴，让楚夫人的状态越来越差，几乎是被楚荆半拖着走。楚渊也小脸煞白，嘴唇干裂。
苏云晚自己的体力也接近极限，这具身体太弱了。她全靠意志力在支撑，同时不断观察着环境和官差。那个横肉官差似乎格外留意她，眼神时不时瞟过来，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审视。
下午，队伍行至一段较为偏僻的山路，两侧是茂密的枯树林。张头儿似乎也警惕起来，催促队伍加快速度。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洋浩轩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几支利箭毫无征兆地从左侧的树林中激射而出，目标并非官差，而是首指楚荆和楚夫人！
“小心！”楚荆反应极快，猛地将母亲扑倒在地，一支箭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带起一溜血花。另一支箭则射中了旁边一个老仆的胳膊，惨叫声响起。
“有埋伏！保护人犯！”张头儿大喝一声，拔刀在手，官差们也纷纷紧张地围拢过来，但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押解，并非与不明敌人厮杀，阵型有些混乱。
树林中窜出七八个蒙面黑衣人，手持钢刀，身手矫健，二话不说便朝着楚荆冲杀过来！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楚荆的性命！
楚荆戴着枷锁，行动受限，还要保护母亲，顿时陷入险境。他怒吼一声，竟凭借蛮力挥动沉重的木枷，砸向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黑衣人！那黑衣人没想到戴着枷锁的人还有如此战力，被砸得踉跄后退。
但双拳难敌西手，更多的黑衣人围了上来。
混乱中，苏云晚被那横肉官差猛地一推，摔倒在地。她心脏狂跳，是嫡母派来的灭口杀手！还是楚荆的政敌？无论如何，她和楚家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楚荆若死，她这个“楚夫人”也绝无活路！
她趴在地上，目光急速扫视。官差们和黑衣人混战在一起，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响成一片。没人注意到她这个看似无害的弱女子。
突然，她看到那个被楚荆砸退的黑衣人，正巧退到她附近，背对着她，似乎被震得有些发晕。
机会！
苏云晚脑中瞬间闪过无数格斗技巧和人体解剖知识。她猛地从地上弹起，不顾手腕被缚，用尽全身力气，一个标准的现代格斗肘击，狠狠撞向那黑衣人后腰的肾脏部位！
“呃！”黑衣人猝不及防，要害遭受重击，剧痛让他瞬间弯下腰，动作一滞。
几乎同时，楚荆抓住这个破绽，侧身一脚踢中黑衣人的膝盖窝！黑衣人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楚荆惊讶地看了苏云晚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会有如此胆量和精准的出手。但那眼神只是一闪而过，他立刻又投入到与其他黑衣人的搏杀中。
苏云晚这一下，几乎耗尽了刚恢复的一点力气，她瘫坐在地，大口喘息。掌心那莲花胎记，在刚才她爆发全力时，似乎猛地灼热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这些黑衣人显然没料到楚荆戴着枷锁还如此悍勇，也没料到官差会真的抵抗（尽管是为了自保和人犯不死），更没料到苏云晚那出其不意的一击。见事不可为，为首的黑衣人发出一声唿哨，剩下的人迅速搀扶起受伤的同伴，退入了山林中，消失不见。
官差这边也伤了几个，所幸无人死亡。张头儿脸色铁青，清点人数，呵斥着让队伍重新整队。
楚荆的肩膀被箭矢划伤，鲜血染红了布衣。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先去查看母亲和弟弟。楚夫人受了惊吓，昏了过去。楚渊吓得哇哇大哭。
横肉官差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一把抓起苏云晚：“妈的！差点让你这罪奴跑了！刚才是不是想趁乱逃走？”他显然把苏云晚刚才的动作当成了想逃跑。
苏云晚懒得辩解，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赵老西，够了。”张头儿喝止了横肉官差，他看了一眼楚荆的伤口，又瞥了一眼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的苏云晚，眼神复杂。刚才苏云晚那一下，他隐约看到了，那不是想逃跑的动作。“给她点水喝。”
赵老西悻悻地闭嘴，不情愿地解下水囊，扔给苏云晚。
苏云晚接过水囊，没有先喝，而是挣扎着走到楚夫人身边，对抱着母亲焦急呼唤的楚荆低声道：“让我看看夫人。”
楚荆抬头，深邃的眸子盯着她，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苏云晚平静地回视：“我略懂一点医术。”
楚荆沉默片刻，微微侧身，让出了位置。
苏云晚蹲下身，仔细检查楚夫人的脉搏和瞳孔。只是惊吓过度加上体力不支导致的昏厥，暂无大碍。她抬头对楚荆道：“夫人是惊厥了，需要安静休息，补充水分。”
她拿起水囊，小心地给楚夫人喂了几口水。动作熟练而轻柔，带着一种职业性的专注。
楚荆看着她的动作，眼神中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经过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流放的队伍气氛更加凝重。官差们更加警惕，楚家人的处境也愈发艰难。但苏云晚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在这个流放团队中的地位，或许悄然发生了一点改变。
她不再是那个完全被无视的、多余的“替嫁品”。她展现出的冷静、胆识和疑似懂医的能力，至少让楚荆和那个张头儿，不能再完全把她当作透明人。
前路依旧凶险，但第一步，她算是勉强站稳了。
队伍重新上路，拖着伤痕和疲惫，走向未知的北方。苏云晚回头望了一眼京城方向，那里是龙潭虎穴，而前方，是茫茫的绝境。但她握了握拳，掌心那点微热，仿佛是她在这冰冷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光。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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