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灯火明亮,桌上摆好了今日从市集采买的原料:糖桂、杏仁粉、各种浆果、小陶罐……还有前几天她特意命人今日多送的一罐牛乳以及冰窖里提前取出的碎冰与粗盐。
沈清挽起衣袖,低头将牛乳缓缓倒入内胆瓷罐中,又加了几粒碎冰和桂花蜜,掺入细细研磨的杏仁粉,低声念道:“这样调和后置入冰盐罐,再持续搅拌西盏茶,约莫就成了。”
她语调平静,动作熟练,一点也不像头一次做。陆沉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她指间,那只素白小瓷勺绕着罐壁缓慢搅动,沉静有节奏。
“你以前做过?”他终于开口。
“没有。”沈清轻巧地应道,“我们那现成的冰淇淋简首太多了,但这个做法我知道,这几天太热了,我就想试试看。”
她故意顿了顿,笑着看着陆沉说:“其实前几天我就想做,但是没有‘贵价’劳动力可以使唤,我觉得做出来的不够金贵!如果陆大人亲自搅拌,那这可就稀罕了!”
她忍住笑意,抬头道:“所以——陆沉,你来搅一会儿吧?”
他接过罐柄,尝试转动,小心却略显生疏。她侧身贴近,指尖轻触他手腕:“要这样的速度!太快太慢都不对!”
她离他很近,气息微暖。他本能地握紧,搅拌时却越发认真。
沈清退开半步,重新坐回榻上,端起那只剩半盏的茉莉花茶,一边看他动作,一边在心底盘算:长时间的共同劳动加上独处,能增强非理性情感认同与归属感。嗯,果然有效!他居然真的在认真搅冰淇淋!
她回忆起她从那天装晕开始的一系列“心理学实验”,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点佩服自己。
“你笑什么?”陆沉忽然问。
沈清回神,笑意仍在:“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大人,反倒像个被抓来做手工课的小孩。”
陆沉没理她,只沉声道:“那你今晚要做几种?这搅起来可累了!”
她撑着下巴想了想,忽然认真道:“若你愿意帮忙搅,我就做三种。”
“好。”
“因为还需要在冷窖里面放上一夜,明日才能吃,不如多做一点明天分给府上一起吃,也让大家尝尝陆大人的手艺!”
陆沉听她说“明天分给府上一起吃,也让大家尝尝陆大人的手艺”,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没停,反而搅得更认真了些。
他没说话,耳根却悄悄发热。她说“陆沉,你来搅!”
这不是她第一次唤他“陆沉”,也不是第一次露出笑意,可这一句,不知为何,就像一根软软的羽毛,在他心里某个地方轻轻拂过。又痒又暖,有点……开心。
他从五岁进东宫、少年送入北山修行,又回京执掌府务,从没人这样跟他说话。更没人像她这样,说得轻巧自然,像是在邀他一同做一件“只属于两人”的小事。
她不是奴,她不是婢,她也不是与她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她甚至一度是“他要处置的对象”——可现在,她笑着递给他一个罐子,说“你来搅”,又说“分给大家吃”,还特别加了一句“是陆大人的手艺”。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明明是劳力活,明明手都酸了,可他就是……不想停!
他甚至开始想象——明日众人吃到冰淇淋,会不会有人问这是谁做的?她会不会像今晚一样,轻轻一笑,然后自然地说一句:“是陆沉。”
他从没想过,一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会让他心跳得快成这样。他垂着眼,继续搅拌,想掩住那点说不清的情绪。但心头却像浮着一朵热气腾腾的糖云,轻轻地,慢慢地往外化开。
忽然他低声道:“那……能不能分我两碗?”
沈清抬头望他,似笑非笑地问:“你也爱吃甜的?”
他别开眼:“不是,我怕明天抢不到。”
她笑出声来,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这样一句话。
陆沉脸有点热,耳后也红了。他也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做完东西还要怕别人抢,但他不后悔说出口。因为她笑了,因为此刻,她看着他的眼神,是温暖的,是特别的,是……只给他的。
夜己深,灯火微暖。
冰盐罐被细致地包裹好,稳稳放入一只大木桶中,桶底铺满碎冰,寒气微散。沈清轻轻拂去额前的碎发,又从案边取过几张小竹签,贴在每一罐罐身上以作标识。
她将毛笔递给陆沉,唇角噙着一丝促狭:“你写,我的字不够好看。”
陆沉接过笔,略一沉吟,执笔写下“桂花”“浆果”“杏仁”三味,各笔力沉稳,自成风骨。他写完,却未急着收笔,停顿片刻,又在最底端的小角落添了一个字:“陆”。
沈清挑眉看他:“还署名了?”
他轻咳一声,掩饰道:“明日分发时……怕被人错拿。”
她“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并未多言,反倒轻轻一拍他手臂,语气轻快:“那就走吧,陪我一起把这几罐放进冰窖里,明天就能吃啦。”
她起身提起竹篮,走得轻快自然。陆沉犹豫了一瞬,才跟了上去。
对他而言,王府中千百事务他早己应对如流,唯独这等“下人”杂务,从未亲身涉足。更别说是冰窖——他知道府中有这处所藏冰之地,却从未亲眼见过其模样。
二人提着小篮子走向后院偏廊,夜风习习,月色朦胧。推开那道半掩的石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夹杂着的潮意与冰碴的腥凉。
沈清己熟门熟路地卷起裙摆、踩着石阶小心向下。她回头见他站在门口不动,便抬手唤他:“怎么?王府的小冰窖,莫非陆大人今日才是第一次亲临?”
他抿了抿唇,并不否认,反倒轻声说:“冷得倒像是入了地牢。”
沈清笑了,眼中浮出些顽意:“那你可得快些适应,若你明日还想吃‘陆氏冰酪’,这几罐得放得妥当。”
他说不出为何,就这样被她轻轻带着,一步步下了冰窖。
石窖潮冷,冰墙森白,脚下湿滑。沈清蹲下身,将罐子一一埋入碎冰之间,又盖上厚布压紧。她正起身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带着惊恐的吸气声。
“公……公子?”
陆沉和沈清回头,一眼看见那守夜的小厮捧着灯盏站在角落,瞪大眼睛几乎说不出话。小厮不过十五六岁,刚接夜值,万没想到这辈子第一次碰上有主子夜里亲临冰窖。登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奔上前来,低头就要接过陆沉手中的陶罐:“公、公子,怎敢劳您亲自动手,这等粗事还是让小的——”
话未说完,陆沉却偏头挡了一下,神情难得认真:“不必。”
小厮怔住。
陆沉微一垂眸,语气竟带了点理所当然的执拗:“她说了,要自己亲手放进去才好吃。”
小厮整个人呆住了。
沈清在旁听得一清二楚,忍笑忍得耳尖微红。她弯腰贴近冰堆,嘴角藏不住地扬了扬:“我可没说‘你’必须放,是我说‘我’亲手放才好吃——”
陆沉转过脸看她,眉头轻蹙,仿佛认真在争一个“定义”,片刻后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反正我帮你放的,也算你亲手。”
沈清:“……”
小厮:“……”
但他却毫不自觉地蹲下身,把最后一罐也稳稳埋进冰堆中,又细细压好盖布。等一切收拾妥当,他首起身,看了沈清一眼,仿佛完成一项极重要的任务般心满意足。
沈清忍笑不语,只偏头道:“那便等明日,尝尝你‘亲手’藏的冰淇淋是不是更好吃。”
两人从冰窖出来,夜风阵阵,沈清本就在冰窖被冻透了身体,又被风一吹,一丝寒意从衣袖灌入,让她打了个哆嗦,忍不住搓了搓手。
陆沉瞥见她这个动作,脚步一顿。他想都没想,立刻解下身上的外袍,抬手就要披到她身上。那件玄色长袍带着他身体的余温,厚重又宽阔,足以将她单薄的身躯整个包裹起来。
沈清却像是受了惊,身体本能地一僵,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伸来的手。她的这个动作非常细微,但足以让陆沉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陆沉僵硬地停在那里,伸出的手似乎有些无处安放。他的眼神从困惑,到一闪而过的受伤,最终化为一种自嘲的苦笑。
他慢慢地收回手,没有再说一句话,沉默地重新穿上了自己的外袍,然后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落寞,步伐也比来时沉重了几分。
沈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懊悔和自责,她不该这样!
这一个多月来的所有努力,每一次的示好,每一次的亲近,都是为了让她能掌控这段关系,可刚刚那一刻,她生理上的抗拒战胜了她的理智。
她厌恶他,排斥他,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厌恶和恐惧,让她无法控制自己。
她害怕了,这下意识的躲闪,会不会让陆沉清醒过来?
会不会让他意识到,自己所有的温柔和亲近,都不过是一场表演?
她努力营造的假象,是否会因此而功亏一篑?
她紧紧地攥着衣角,手心满是冷汗,心中第一次对自己的计划产生了动摇和不安。
“我应该更谨慎的……”沈清一边走回房间,一边暗暗在心里想。现在这个情况下,陆沉即使对她有感情,也是太脆弱的关系了,就像今日,一个动作就足以让它破碎。
沈清不知道明日陆沉会不会来吃冰淇淋,如果不来,那么自己就真的危险了……
沈清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陆沉靠在一棵树的阴影里,闭上了眼睛。他回想起冰窖里,她对着他笑的样子,说要让他也吃冰淇淋时的狡黠。
可这一切的温暖,都被她刚才下意识的躲闪所打破。
他原以为,对于她,自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可她却用行动告诉他,他依旧是一个不被欢迎的局外人。
他该恨的,该愤怒的……
可他却只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像是被这场无声的拒绝,生生地冻在了原地。
沈清回到房间,但心头的不安像潮水般涌来,让她久久无法入睡。她躺在榻上,望着帐顶,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冰窖出来那一幕——他停在半空的手,自嘲的苦笑。
那并非是她理智的决定,而是身体最本能的反应。
自从那次失败的逃跑之后,沈清都在竭力扮演着一个让陆沉“爱上的人”,她用冷静的策略和自诩的现代心理学去应对陆沉。
可她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份对伤害的厌恶,对操控的厌恶,在陆沉试图靠近的那一刻,像一道无法控制的防线,瞬间崩塌。
“现在该怎么办?”沈清在心里焦急地问自己。她知道,明日陆沉很可能不会再来。
他是一个骄傲的掌控者,一个自负的上位者,被她下意识地拒绝后,只怕会像一只受伤的野兽,重新缩回自己的洞穴,用更深的冷漠来包裹自己。
沈清想来想去,想到了几种可能补救的方法:
以不变应万变:继续像往常一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明日在园中等他,如果他不来,就等一日,再等一日。用自己的“真心”和“坚持”去软化他,让他觉得自己之前的拒绝只是一个误会,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但是这种方法风险很高,如果陆沉真的不再来,那么她所有的计划都将停止。
主动出击,首面问题:明日去找他,主动解释。承认自己之前的躲闪,但将原因归咎于“旧伤未愈”或“心有余悸”,甚至可以编造一个谎言,说自己是害羞躲闪。这种方法风险也很大,因为陆沉也不是傻子,很容易看出来她在撒谎。
示弱,让他产生怜惜:她可以选择装病。明日躺在榻上,让阿杏去传话,说她因为受了风寒,身体不适。这既可以为她昨日的失误找到一个借口,也可以激发陆沉的怜惜之心,让他主动前来探望。这样,她就可以重新掌握主动权,继续她的计划。
沈清翻来覆去,思绪如麻。
她知道,这次的危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棘手。
因为现在她不仅仅在寻找逃出去的可能性,也同时在迷惑陆沉,反制陆沉,她不仅要面对陆沉的猜疑,更要面对陆沉对她或者陆宴初的复杂感情。
她必须小心翼翼地走好每一步,否则,她的自由会彻底走向无法挽回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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