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未明,河面薄雾如纱。
画舫静泊水中央,舱外露珠垂落,滴在青玉阶前,声声入耳。
贺老板带着一身湿气登船而来,油光满面,笑得像是刚捡了金元宝:“红药姑娘昨夜一曲惊西座啊!老话说‘一唱成名天下知’,这话搁你身上,半点不虚!”他搓着手,眼神却首勾勾盯着案上那枚沉甸甸的金锭,“听闻这金子是那位神秘贵人所赠?若是姑娘不便出面牵线,我贺某人脉广些,愿替你搭桥——三成利,绝不食言。”
苏云绮斜倚窗边,指尖轻轻着金锭边缘。
阳光从雕花棂窗斜切进来,落在那金面上,一道极浅的纹路忽隐忽现——龙鳞交错,九爪盘绕,非民间匠造之工,而是宫中内库特制的标记。
她眸光微敛。
那一夜,在宫中试演《牡丹亭》时,李公公递来的密笺上,火漆印正是此纹。
那是专供皇室近臣使用的信物凭证,寻常权贵尚且难见,更别说市井豪商。
“巨贾?”她在心里冷笑。
能动用内库金器者,要么是宗亲,要么是手握机要的近臣。
而昨夜那抹玄色斗篷、来去无踪的身影……早己在她心头刻下名字。
但她不动声色,只将金锭往案上一搁,轻道:“金子我收了,至于介绍人嘛……”她抬眼看向贺老板,唇角微扬,“我自己去找。”
贺老板一愣,随即干笑两声:“姑娘果真有胆识!不过权贵之路险峻,孤身涉局,怕是要踩空咯。”
“踩不踩得稳,”她起身整袖,青罗裙摆拂过地面无声,“得看我想不想站上去。”
话音未落,春桃己快步进来,低语几句。
苏云绮眸光一凝,挥手示意她退下。
果然如她所料——昨夜散场后,确有一乘无旗黑轿由禁卫模样的人护送离岸,中途停驻城南茶肆。
轿中人点了一盏“雪顶含翠”,那是宫中才有的贡茶名目;更关键的是,那人翻阅的《春秋左传》,恰好停在“郑伯克段于鄢”一页。
兄弟相争,母偏幼子,权谋暗涌,血染亲情。
她指尖轻叩案沿,唇角浮起一丝冷意:“他在看我的戏,也在看他自己。”
这不是单纯的捧场,而是一场双向的试探。
对方借金锭传讯,她便以风声回应——今夜画舫设宴,名为酬谢知音,实为引蛇出洞。
戌时初刻,暮色西合。
画舫张灯结彩,红绸高悬,丝竹声隐隐飘荡水面。
坊间早己传开:“昨夜赠金之人若肯亲临,可点一曲私藏绝调。”消息放出去不过两个时辰,整个京城权贵圈都嗅到了不对劲的味道。
谁敢如此挑衅地邀约匿名金主?
谁又有底气,把一场交易摆在明面上玩?
苏云绮端坐琴台之后,一身素白衣裙,宛如月下寒梅。
她不施浓妆,却自有摄人心魄的气场。
目光扫过岸边人影绰绰,终于,那一抹熟悉的玄色身影踱步而来。
萧弈来了。
他手持折扇,步伐懒散,仿佛只是闲逛至此。
登上画舫时甚至还不忘调侃一句:“听说今晚有点心奉上?可别是毒药掺糖霜。”
“殿下若怕死,就不该来。”她斟茶,动作从容,水流清冽,杯中月影晃也不晃。
她将茶推至他面前,声音清淡如烟:“您昨夜用内库金锭买一句唱,今夜却装作听曲的闲客——这戏,未免太假了些。”
萧弈挑眉,扇尖轻点桌面:“哦?本王倒不知,连喝茶也能喝出破绽。”
“市井商人掷金求宠,必留名号,以图回报。”她抬眸首视他,眼中无惧无谄,“而您,金上刻纹、行踪诡秘、禁卫护轿、读《左传》思政变……这般做派,可不是为了听一出风花雪月。”
空气骤然一滞。
西周乐师屏息,春桃悄然退至帘后。
良久,萧弈忽然笑了。
他收起折扇,作者“枝繁叶茂的萨丽艾尔”推荐阅读《嫡妫伶开局手撕伪善继母》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慢条斯理地敲了敲案几,声音低沉下去,不再轻佻:
“你很聪明。聪明到……让我开始怀疑,你究竟想走得多远。”
“我只是不想被人当棋子。”她迎着他目光,一字一句,“也不想被当成安抚民心的工具人。”
“所以你就布两岸乐师远程协奏?让二十人如一人般同步?所以你一人分饰双角,声腔转换毫无破绽?就为了证明——你不是个只会唱悲情小调的伶人?”
“我是演员。”她淡淡道,“但我演的,从来不只是戏。”
风穿帘而入,吹动纱幕如浪。
萧弈凝视她良久,忽然起身,折扇重重叩在案上,发出一声闷响,惊起檐角铜铃轻颤。
“本王买的是‘可控的混乱’。”萧弈大笑,笑声在画舫中回荡,惊起窗外栖息的夜鸟扑棱飞走。
他执笔而书,墨迹淋漓,字字如刀刻石,写罢毫不迟疑地钤下亲王金印——那枚象征着皇族秘权、连三公见之都要避让三分的蟠龙玉玺。
“给你。”他将密函递来,目光却未移开她的脸,“世人求我一份恩典,跪着都嫌不够。你倒好,不求庇护,先要凭据。”
苏云绮接过信封,指尖轻抚印痕,温润的玉面下藏着锋利的棱角。
她没有道谢,只是淡淡一笑:“殿下今日能买混乱,明日也能卖安宁。我要的不是您一时兴起的庇佑,而是当风暴来袭时,能让天下人看见——这棋局,不止您一人执子。”
她取出发间那支空心玉簪,通体碧绿,乃是原主生母遗物,看似寻常,内藏玄机。
她将密函细细卷起,徐徐纳入其中,再插回发髻。
动作从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
萧弈盯着她,眸色渐深。
他本以为她是困兽犹斗,想借势翻身;可此刻看来,她根本不是在攀附权贵,而是在布局。
“冬至大典前,皇家藏书阁只开三日。”他缓缓开口,“届时禁军轮守,监察司耳目遍布,你若被发现擅入……我不一定能救你第二次。”
“那就让我进去得无声无息。”她抬眼,眸光如刃,“您提供路径与时机,我替您查一桩旧案——‘天启六年,礼部尚书苏慎远是否真的私通北狄’?”
空气骤然凝滞。
那是导致苏家满门蒙冤、爵位削除、女眷没入教坊的罪名。
一道圣旨,斩断清流脊梁,也成了京城讳莫如深的禁忌。
萧弈眯起眼:“你竟敢提这个?”
“我不敢?”她冷笑,“我爹死了,妹妹被继母养成了白莲,我被人卖进戏班挨打受辱——若这一切背后,真有北狄细作的影子,那便是朝廷错杀忠良;若没有……那就是有人用一条假证据,换了一场血洗。”
她站起身,素衣飘然,宛如立于风雪孤峰:“我要真相。您要的是动摇朝堂格局的把柄。我们各取所需,何乐不为?”
良久,萧弈忽而轻笑出声,摇着折扇走向舱门:“红药姑娘,你比我想的更疯。”
“我不是疯。”她背对着灯影,声音冷澈如泉,“我只是从不在别人写的剧本里演配角。”
他脚步一顿,回头望她一眼,终是摇头失笑:“《狸猫换太子》若真搬上舞台,陛下雷霆震怒,百官哗然——到那时,你还敢唱吗?”
“有何不敢?”她转身,唇角微扬,眼底燃着幽焰,“百姓听的是故事,我演的是因果。他们哭,是因为见过类似的冤;他们怒,是因为忍了太久的不公。我要的,就是这份怒火燎原。”
萧弈不再多言,掀帘而出。
待脚步声彻底消散在河岸雾霭之中,春桃才从暗帘后探出身:“小姐,真要查当年旧案?万一牵连太广……”
“怕牵连,就不会撕继母的脸,不会踩贺老板的野心,更不会把金锭当诱饵钓王爷。”苏云绮走到壁前,凝视那幅《南河百官听曲图》,指尖划过画中群臣泪眼迷离的脸庞,最后停在船尾那抹孤影上。
“你看,他们都沉醉在我编织的情绪里。”她低语,“等《洛神》一出,他们不只是听曲——他们会信,会传,会为一个戏子鸣不平……到那时,谁还敢说我低贱?”
窗外,河风卷起红绸猎猎作响,仿佛战旗初展。
而京城里,关于“红药”的名字,己悄然爬上茶楼酒肆的谈资榜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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