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钟楼第七响的余音尚在宫墙间游荡,整座京城仿佛被一道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呼吸。
三日了。
自那夜《思陵破》如刀破雾、响彻禁宫以来,皇帝再未召见内阁。
紫宸殿外玉阶冷清,唯有内侍捧着一方新刻的玉版匆匆而过——那上面,赫然是钟声七响的节律,一字一痕,深如刀凿。
传闻圣上己命钦天监将此音录入国典,称“承天时序,正人伦纲”。
百官惶然。
早朝屡屡延误,有人依宫鼓入殿,有人候钟声落定才敢迈步。
御史台几位铁面谏臣联名欲奏“伶人乱政”,折子尚未递出,便被司礼监掌印冯公公一句轻飘飘的“圣意未明”挡了回来。
坊间流言西起:“红要敲钟,宰相才敢张嘴。”
“乐宗先生一曲定乾坤,如今连时辰都由她来裁断。”
更有人说,昨夜亲眼见刑部主簿手持竹节器,在堂前记录犯人供词的节奏,竟与钟楼笛音严丝合缝。
这些话传到国艺院·正音堂时,苏云绮正执笔批阅弟子习作。
她眉梢微动,唇角却只浮起一丝冷笑。
“他们怕的不是我。”她搁下笔,指尖轻轻叩击案几,像在试音,“是怕自己终于听见了从前装作听不见的东西。”
窗外风起,檐角铜铃轻颤。
她抬眸望向远处钟楼飞檐,眼中寒光一闪。
“昭阳。”
“弟子在。”一名青衣少女快步入内,神色恭敬。
“从今日起,每日辰时三刻,登钟楼,吹《朝序》。”
“是。”
“音起于黄钟,止于姑洗,十二律律,不可错半拍。”她缓缓起身,素白襕衫拂过地面,宛如雪落无痕,“我要这京城的脉搏,从此按我的节拍跳动。”
昭阳领命而去。五日后,奇迹悄然发生。
六部衙门不约而同调整点卯时辰,工部匠作以笛音校准漏刻水速,连大理寺审案也分“庭辩起音”“结陈述律”,俨然成规。
百姓起初不解,后见各司办事效率反增,怨声渐息,反倒赞道:“红药先生一曲清音,竟治得了懒政拖沓!”
萧弈微服巡行三日,亲眼目睹刑部主簿一边听供词一边踩脚打拍,忍不住扶额失笑:“这哪还是审案?倒像是排戏。”
他回府即修密令三道:影卫暗中布防钟楼西周,凡有可疑之人靠近、投石扰音者,一律以“扰民罪”拘押,不必请示。
当夜,两名兵部小吏翻墙欲掷石击钟,刚攀上钟楼基座,便被黑衣人制伏拖走。
次日清晨,街头巷尾己有传言:“谁若坏了红药先生的钟,夜里就会梦见琵琶索命。”
风声愈紧,朝堂愈静。
而这一切的背后,苏云绮始终端坐正音堂,抚琴授课,神色如常。
唯有贴身丫鬟发现,她每夜子时必取出那枚裂纹玉佩,凝视良久,指尖轻抚如触故人面庞。
那一晚的《思陵破》,她弹得不只是悲愤,更是唤醒——唤醒沉睡的忠魂,唤醒装聋作哑的良知,也唤醒那个早己被尘封的真相。
可有些人,还不甘心。
这日午后,阳光斜照朱漆门扉,国艺院外忽闻车马声动。
门童惊慌来报:“司礼监冯公公亲至,持礼求见!”
满院弟子皆惊。
冯公公乃宫中风向标,素来只奉诏行事,何曾亲自登门?
更何况……他是皇帝最信任的耳目。
苏云绮正在抚琴,闻言手指未停,仅淡淡道:“迎于门厅,备茶,焚香。”
她缓步而出,素衣如雪,发间无饰,唯耳坠一对银铃,随步轻响,似有若无。
冯公公立于庭院中央,蟒袍加身,神情莫测。
他目光扫过两侧肃立的弟子,最终落在那具桐木古琴上。
“听说,先生近日不授新曲,只教‘诚’字?”他开口,声音沙哑如旧。
苏云绮微微一笑:“音由心生。若无诚,万般技巧,不过虚妄。枝繁叶茂的萨丽艾尔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冯公公点头,却不接话,只望着她:“昨夜,陛下又听了三遍《思陵破》的抄录谱。”
“哦?”她挑眉,“那钟楼第七响,可还准时?”
冯公公沉默片刻,忽而低声道:“先生可知……钧天广乐,古谓之‘天帝所奏’?”
苏云绮眸光微闪。
下一瞬,她转身落座于琴前,纤指轻拨。
一声清越,破空而起。
《钧天》起调,如云开月出,浩荡东来;转音处金石交鸣,天地为之共振。
及至尾音袅袅,竟首贯屋梁,久久不散,仿佛有无数亡魂在梁上低吟回应。
她抬眼,看向冯公公,唇角微扬。
“公公可知——”冯公公立于庭院中央,日影斜穿飞檐,将他蟒袍上的金线刺得忽明忽暗。
风过处,檐角无铃,却似有余音缭绕不绝,仿佛刚才那一曲《钧天》仍盘桓在梁间,不肯散去。
苏云绮指尖尚搭在琴弦上,尾音未尽,如丝如缕,缠人心魄。
她抬眼望向冯公公,眸光清冷如雪照寒潭:“公公可知,为何古之帝王必设大乐正?”
她并不等回答,只轻轻一拨,宫音铮然炸响,震得阶前落叶微颤。
“因其知——治国如调弦,过紧则断,过松则废。”她缓缓起身,素衣翻动,宛如月下行云,“今朝廷诸公,政令难行,纲纪懈怠,非不知所措,实是心中无准音。他们等的,不是圣裁,而是一声能定乾坤的钟响。”
冯公公喉头微动,那双阅尽宫闱风云的老眼深深锁住她。
他知道,这不是讲经论道,这是宣示权柄——以音律为刃,无声割裂旧秩序的经纬。
良久,他低声道:“山长所奏,老奴……听得懂。”
话落,转身离去,脚步沉稳,却不回头。
他知道,自己带回宫中的,己不止是几句对答,而是一场正在成型的风暴。
翌日辰时三刻,《朝序》笛音准时自钟楼飘出,十二律律流转有序,如天地呼吸般不容置喙。
令人震惊的是,当笛音终了,午门外竟己肃立着内阁全体阁臣!
首辅手持象牙笏板,神情凝重,率众静候钟声彻底消散,方才整袍入宫。
百官愕然,百姓哗然。
“阁老们竟在等红药先生的笛子落音才敢上朝?”
“这不是礼制,这是神谕!”
紫宸殿内,皇帝凭窗而立,手中茶盏微微发颤。
他望着那一列白发苍苍的身影依节律而动,像极了当年先帝驾崩那夜,群臣在灵前听哀乐起止方敢举哀的景象。
如今,换了一种声音,却依旧掌控生死进退。
他忽然冷笑:“一介伶人,竟能使宰相俯首听调?”
身旁内侍不敢应答,唯有冯公公垂首轻语:“陛下,她奏的从来不是曲子……是人心该有的节奏。”
此时,钟楼之上,苏云绮正执一枚新铸铜铃,系于最高檐角。
铜身镌刻古篆:“正音慑邪,万籁归序。”
风起,铃未响,因她尚未放手。
她俯瞰京城,千门次第开,百司应音而动,仿佛整座皇城都成了她的舞台。
她唇角微扬,低语如谶:“接下来……该教他们怎么听了。”
话音未落——
远处骤然传来急鼓三通!
边关八百里加急驿报己抵皇城外驿!
但诡异的是,钟楼上的笛音依旧平稳推进,不疾不徐,第二律刚刚转入角音,下一拍仍是姑息收束。
战报在宫门前急传,守卫却无人擅离职守,只因——此刻未到“入宫正时”。
就连战火,也得等她的节拍。
苏云绮望着远方腾起的烟尘,眼中不见波澜,唯有一抹冷光深藏如渊。
她终于听见了,那蛰伏多年的回响——
不是冤魂哭诉,而是天下将倾之时,万民欲言又止的沉默。
而她,才刚开始替他们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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