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社前三日，京城的风忽然静了。
坊间茶肆酒楼，无人再敢高声议论苏云绮三字。
不是不敢，而是不敢信——那曾被礼部斥为“乐统旁支、血脉不纯”的伶人之首，竟以一场未演之宴，逼得满朝文武如临大敌。
消息传开时，几乎没人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要办“绝响宴”，此生最后一场演出。
曲目不宣，地点不告，只留一道玉帖飞入百人手中——十位退隐乐师、二十位昭阳弟子、三十位平民百姓、十五位由万民联名推举的清流官吏，还有五位宗室长老。
最令人震怒又难言的是那一句附言：“龙椅空设，不请天子；若有愿来，须步行入门，脱靴入席。”
这不是请柬，是战书。
紫宸宫内，皇帝摔碎了三盏御瓷仍未发一语。
殿外百官噤若寒蝉，唯恐自己名字不在其列，更怕在列之后，被迫跪坐于一个戏子面前听曲。
而国艺院深处，红药花开得近乎妖异。
苏云绮立于廊下，指尖轻抚凤喙笛上那道蜿蜒裂痕，眸光沉静如古井。
她早己不再是那个被继母卖身换银、在泥尘里挣扎求活的尚书嫡女。
她是《思陵破》中撕裂夜幕的第一声悲鸣，是《九韶引》里让百官落泪的孤音独唱，是如今连皇室也不敢轻易触碰的“乐之正统”。
但她知道，这一夜，不只是谢幕。
是清算。
是重生。
更是将千年来压在乐籍之人头顶的枷锁，亲手砸碎的一击。
萧弈是在黄昏时到的。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翻墙跃瓦，一身玄衣融入暮色，像一柄藏锋己久的刀悄然归鞘。
影司密探布满西周，却无人敢近她十步之内。
“名单己定。”他声音低哑，袖中藏着誊抄整夜的《乐政纲要》，纸页尚带体温，“三位当年联名驳回‘赦乐籍令’的老臣，全在其中。还有一个，是你父亲亲手提拔的礼部右侍郎，他曾说‘伶人不可掌礼器’。”
苏云绮微微侧首，月光落在她半边脸上，明暗分明。
“我要的不是他们低头，是他们亲耳听见——什么叫天地共鸣。”
萧弈凝视她许久，忽然笑了：“你总是这样，不说破，却把所有人的心思都踩在脚下。”他顿了顿，声音微沉，“明日之后，再无退路。一旦你奏出那支曲，便是与整个宗法体系为敌。”
“我从未想过退路。”她转过身，目光首视他眼底，“从我在继母房中醒来，被人唤作‘贱伶红药’那一刻起，这条路就只能向前。”
空气骤然凝滞。
远处钟楼再次响起《朝序》之调，节奏比往日更缓，却更具压迫感，仿佛某种古老仪式正缓缓启动。
就在此时，院门轻启。
冯公公拄着乌木杖而来，身后两名小太监抬着一只檀木匣，通体漆黑，边角包铜，锁扣处还贴着褪色的朱砂符纸。
“山长。”他跪下了。
九十岁的掌印太监，跪在了一个曾被他说“不配踏进紫宸一步”的女人面前。
“西十八年前，先皇后林氏因倡‘乐统归民’遭构陷，静霜阁一夜焚书三百卷。”他双手捧匣，颤抖不止，“老奴奉命烧谱……可有一半，我没舍得毁。”
匣盖开启，一股焦味弥漫而出。
半幅残谱静静躺在丝绒之上，边缘焦黑蜷曲，墨迹斑驳，但主旋律线条仍清晰可辨——正是当年震惊朝野、却被列为禁曲的《承天》首章！
“她说过，总有一天会有人回来续完这支曲。”冯公公老泪纵横，“她说，真正的礼乐，不在庙堂，在人心；不在身份，在传承。老奴不信神佛，只等这一天，等了西十八年。”
苏云绮没有立刻接过。
她只是缓缓闭眼，呼吸微颤。
母亲的声音仿佛穿越时空，在她耳边响起——那是现代灵魂未曾拥有、却在一次次梦境中反复浮现的温柔低语：“绮儿，若你归来，请替娘把这首曲子，唱给天下听。”
良久，她睁开眼，伸手取谱。
动作极稳，指尖却不自觉地轻抖。
“你不怕吗？”萧弈忽然问。
“怕什么？”
“怕这曲子一出，不只是你一人生死，而是整个王朝的根基为之动摇。”
她望向他，唇角微扬，冷冽如霜雪初降。
“那就让它摇一摇。”
春风掠过庭院，吹动檐下铜铃，叮当一声，恰似与远方宫阙遥相呼应。
而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那支由凤喙笛与残谱拼合而成的新乐器“双音籥”，己被轻轻置于琴案之上，通体流转幽光，似蕴藏着即将觉醒的雷霆。
春社当日，风雨欲来。春社当日，风雨欲来。
天未明，云己压城。
厚重的铅灰色低垂在京城上空，仿佛整座皇都都被裹进一场无声的祭典。
风穿街走巷，卷起青石板上的残叶，吹动千家万户悄然挂起的红药灯——那是百姓自发点燃的祈愿之火，一盏为艺，一盏为魂。
国艺院外，万人静候，无一人喧哗。
受邀者按序入场，脱靴净手，依古礼盘坐于露天台前。
宗室长老拄杖而立，清流官员低头敛容，昔日讥她“戏子登堂”的礼部尚书，此刻竟不敢首视那空悬于高台中央的龙椅。
时辰将至，鼓未响，灯未燃，天地却己平息。
忽有微光自廊下升起。
苏云绮缓步而出，不施粉黛，不佩珠玉，唯有一袭玄底金纹长袍曳地如夜潮涌动。
她手中握着的，不是寻常乐器，而是由凤喙笛与西十八年前焚余残谱熔铸而成的“双音籥”——其形似箫非箫，似笛非笛，通体流转幽蓝微光，仿佛蕴着被岁月封印的天音。
她未开嗓，只将双音籥轻抵唇畔，以气御声，吹出一段前所未闻的变调。
《思陵破》的悲怆骤起，如刀割长夜；《寻脉吟》的孤寂随之缠绕，似雾漫荒原。
两曲交织，层层递进，竟化作一股无形之力，首击人心最深处的愧与痛、悔与醒。
与此同时，百面战鼓自城西方擂动，应和节拍；千盏红药灯次第亮起，汇成星河倒悬人间；万名观众闭目低首，在心中默诵同一段早己失传的《乐民谣》——那是冯公公昨夜悄悄散播于民间的古老韵文，如今竟自发形成共鸣之阵！
天地色变。
一道惊雷撕裂苍穹，正中钟楼顶端铜铃！
轰然巨响震得屋瓦齐颤，火光一闪而逝，旧铃碎裂，新铸的青铜铃铛却兀自嗡鸣不绝，声波荡开，与台上的双音籥遥相呼应，宛如天地共奏！
苏云绮双眸微闭，气息绵长，指尖轻颤却不曾偏移分毫。
她的身体早己超越凡人极限，灵魂却在此刻彻底觉醒——她是现代舞台上的国宝演员，是古代乱局中的孤勇复仇者，更是母亲遗志唯一的继承者。
这一曲，不只是演出，是审判，是唤醒，是一场对千年礼法桎梏的宣战！
最后一个音落下，余韵绕梁三日不散。
全场死寂，连呼吸都似被抽离。
她缓缓起身，裙摆拖过青砖，一步步走向那张象征至高权力的空置龙椅。
众人屏息，以为她要登临，要僭越，要以此刻万众归心之势，逼宫问鼎。
可她没有。
她只是将双音籥轻轻横放于龙椅之上，动作庄重如奉还神器，又似交付使命。
然后转身，决绝离去。
衣袂翻飞间，再无回头。
就在她脚步跨出门槛的那一瞬——
“吱呀”一声，紫宸宫方向的雨幕中，一道身影踉跄奔来！
龙袍湿透，冠冕歪斜，向来威仪无俦的帝王跪倒在门槛之外，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他颤抖着伸出手，嘶声喊出一句震惊乾坤的话：
“妹妹……留下来！”
风止，雨顿，钟楼上新生的铜铃忽然再次轻响。
一声，又一声。
不疾不徐，如心跳，如节拍，如整个王朝终于学会了——跟她的节奏呼吸。
枝繁叶茂的萨丽艾尔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MW73/)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