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歇,晨光未现,紫宸宫檐角滴水如断线珠玉。
六部衙门早己悄然苏醒。
户部郎中捧着一卷赈灾文书,在案前枯坐整整一夜。
他不敢盖印,只因那钟楼尚未鸣响。
窗外天色渐明,远处街巷己有百姓提篮挑担,低声议论:“今早《朝序》没响,莫不是京中要出大事?”
同一时刻,兵部值房内,几位司官围坐案旁,神色凝重。
一份调防密令己誊抄完毕,封皮朱批赫然写着“即刻施行”,可无人敢递上签押簿。
主事低声叹道:“上回刑部抢先行刑,结果三日后平反,主审官被贬出京——咱们可不能再抢在钟声前头。”
没人明说这是规矩,可人人都懂:自那一夜钟声破雨而出,朝廷的脉搏,便开始随笛音跳动。
萧弈踏进工部大堂时,正撞见一群匠人围着一口新铸的铜壶滴漏指手画脚。
他眉梢微挑,走近一看,不禁失笑——那漏刻底部刻着一行小字:“校准基准:钟楼《朝序》第一音起,第七音落。”
“王爷……”工部尚书慌忙迎上,额头沁汗,“此乃为确保时辰精准,并无他意。”
萧弈负手而立,目光扫过墙上新挂的《昼夜节律图》,其上竟以七种颜色标注不同时辰,每一段都对应一段笛音节奏。
他淡淡一笑:“你们倒是比谁都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天时’。”
离开工部,他又去了礼部。
只见廊下几名学士正伏案疾书,桌上摊开的是新修《朝仪典》草本,其中一页赫然写着:“凡百官入殿议事,须候钟楼《朝序》毕,方可列班就位。”
萧弈指尖轻敲纸面,低语:“连礼仪都能改写,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不可动摇的?”
他回到影司密阁,翻开昨夜汇总的情报卷宗,笔尖蘸墨,在最新一页缓缓写下:“治国之枢,不在朱批,在音准。”写罢合卷,眸光幽深。
他知道,这不是荒唐,而是秩序的重构——当万民以乐为信,当官吏以律为纲,权力的流向早己悄然转移。
而这一切的源头,此刻正立于国艺院最高处的观星台上。
苏云绮一袭素青长袍,袖口绣着暗金药草纹——那是她为自己定下的山长标识。
她身后,十二名弟子手持不同乐器,静候指令。
台中央,是一座前所未见的奇物:沙盘纵横交错,山川河流依势而列,每一州之地皆嵌有铜铃、石磬或陶埙,细线牵连机关,仿佛整片江山都被编进了乐谱。
“开始吧。”她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鼓槌轻落,北方幽州传来沉闷一响;南方交趾的竹笛骤然断音,象征粮道阻塞;西陲凉州弦索崩裂,代表边民暴动隐患;东南沿海钟声滞涩,预示海患将至……
一曲《九州和鸣》缓缓奏响,音律起伏之间,是天下苍生的呼吸与痛楚。
楼下乐厅中,数十名官员屏息聆听,手中执笔记录。
有人脸色骤变——他所辖州府的琴音杂乱无章,显然民怨己积;有人松了口气——其境内的箫声平稳悠扬,政通人和之象。
一名年轻御史颤声问身旁老臣:“我们……真的能靠一首曲子治国?”
老臣望着沙盘上跃动的光影,喃喃:“不是靠曲子。是靠一个不肯闭嘴的人,逼我们重新学会倾听。”
消息传到宫中时,皇帝正在翻阅奏折。冯公公低头侍立,欲言又止。
“说。”皇帝头也不抬。
“昨夜,《九州和鸣》中有三处异响。”冯公公声音压得极低,“幽州鼓重叠击,交趾笛中途哑音,还有……凉州那根主弦,断得蹊跷。”
皇帝笔尖一顿。
半晌,才缓缓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些,九卿可都听见了?”
“今日内阁议事,原定议程八项。”冯公公顿了顿,语气微妙,“但奴婢听说,如今讨论最多的,是那三处突兀的鼓点与断弦。”冯公公跪在御前,手中捧着昨夜内阁议事的实录卷宗,指尖微微发颤。
殿内烛火摇曳,映得他脸上沟壑纵横,像是被岁月刻下的战鼓裂纹。
“陛下,”他声音低沉却清晰,“今晨内阁议政,九卿所论八事,七件皆由《九州和鸣》中那三处异响而起。”他顿了顿,不敢抬头,“幽州鼓声重叠两次,兵部便提请增防北境粮道;交趾笛音中断不足三息,户部己拟减免南税折奏;至于凉州主弦崩断……刑部、工部竟联合上本,要彻查西陲矿役暴乱之因。”
皇帝搁下朱笔,指节泛白。
“也就是说,”他缓缓开口,嗓音如锈铁磨砂,“朕的朝廷,如今是听着钟楼的曲子上朝?”
冯公公伏地不起,额头轻触金砖:“不是钟楼,是她。”
“苏云绮没进过紫宸殿,没递过一道折子,可她的笛声一响,六部就像听见了圣旨。”他抬起头,眼中竟有几分悲悯,“从前是陛下召他们议事,现在——是钟楼替您定了议题。”
帝王沉默良久,忽然冷笑:“若有一日,她不想让朕听见呢?”
空气凝滞。
冯公公喉头滚动,终是吐出一句诛心之语:“那陛下,就真的什么都听不见了。”
当夜,北境急报如惊雷炸入宫闱。
敌军压境,铁蹄踏碎边关烽燧,斥候连番溃退,战书未至,杀机己临城下。
值夜阁臣齐聚政事堂,手握调兵虎符,却无人敢落笔签令。
辰时未到,《朝序》准时破空而来。
清越笛音流淌过皇城街巷,百姓尚在梦中,官员却己集体屏息——那一向平稳的七音律里,突兀地插入一段低沉浑厚的埙声,如荒原孤狼长嚎,似大地裂隙嘶鸣。
是“战备警示调”。
苏云绮三年前亲设的紧急暗号,只演练过一次,从未启用。
可所有人都懂了。
兵部尚书猛地起身,袍袖扫翻茶盏:“即刻拟令!调神武营北上增援,传令沿边诸州开仓济军!”
户部右侍郎疾步冲出:“速调江淮漕粮,走密道急运!”
就连素来保守的礼部也上了折子:请停春祭大典,以示与将士同忧!
政事堂灯火通明,印信飞转,一夜之间,大军调动令如雪片纷飞。
而此刻,国艺院钟楼之巅。
苏云绮立于星穹之下,青袍猎猎,手中轻抚一具古琴——和律琴,据传乃前朝乐统测天下气运所用。
她指尖微动,一缕极细的震音自弦端溢出,悄然汇入夜风,送往北方天际。
她望着北斗第七星忽明忽暗,唇角微扬,低语如诉:
“我不是要指挥打仗……我是要让他们习惯——没有我的节奏,连仗都不敢打。”
远处,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钟声悠悠荡开,如同命运的齿轮,终于彻底咬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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