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朝会。
金銮殿内气氛肃杀，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龙椅上的皇帝今日精神似乎好些，目光扫过下方，带着审视的意味。国师玄诚真人依旧闭目养神，立于文官首位，仿佛超然物外。康亲王面色平静，世子赵琰则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苏明远眼观鼻，鼻观心，神色淡然。
陆小风身着六品青色官袍，立于大殿末尾的官员队列中，感受着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有嫉妒，更有毫不掩饰的敌意。他深吸一口气，眼观鼻，鼻观心，将自身状态调整至最佳。
“有本早奏，无本退朝——”司礼太监拖长了音调。
“臣，有本奏！”一位御史大夫立刻出班，手持玉笏，声音洪亮，“臣弹劾刑部浙江清吏司主事陆小风三大罪！”
来了！殿内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其一，结交妖邪，修炼魔功！陆小风所用之力，非道非佛，诡异莫测，于邙山、杭州、雷泽所为，看似除魔，实则为掩盖其与妖邪往来之实迹！此乃欺君大罪！”
“其二，恃功骄纵，目无法纪！江南道按察使刘能，竟敢阻拦内廷与刑部拿人，若非陆小风暗中指使，便是其倚仗功劳，结交地方，图谋不轨！”
“其三，来历不明，心怀叵测！陆小风自称江南人士，却查无根底，师承成谜，骤然崛起，其心可疑！臣恳请陛下，将此獠拿下，严加审讯，以正朝纲！”
这三大罪，条条致命！尤其是第一条“修炼魔功”、“结交妖邪”，在崇尚正道、敬畏鬼神的朝堂上，是最容易引起共鸣和恐慌的罪名。
立刻有数名官员附议，言辞激烈，要求严惩陆小风，甚至有人暗示应废其修为，打入天牢。
龙椅上的皇帝面无表情，看向陆小风：“陆爱卿，御史所言，你有何辩解？”
陆小风踏步出班，来到大殿中央，对着御座深深一躬，声音清朗，不疾不徐：“陛下明鉴，臣，冤枉。”
他首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弹劾他的官员，最后落在那位御史大夫身上：“王大人说臣修炼魔功，结交妖邪，不知有何凭证？莫非大人亲眼所见？还是说，大人认为清虚观的柳依依仙子、护国寺的净缘师傅，以及江南道无数受益的百姓，都是臣的‘妖邪同党’？”
他一句反问，先将对方扣来的大帽子化解于无形。
那王御史脸色一僵，强辩道：“巧言令色！你所用之力，大家有目共睹，非正非邪，不是魔功是什么？至于清虚观和护国寺，或许也是受你蒙蔽！”
“哦？”陆小风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讥讽，“依王大人之见，非道非佛，便一定是魔？那敢问大人，陛下钦封的国师大人，其所修功法，又是道是佛？还是说……国师大人的功法，王大人也认得？”
他这话极其刁钻，首接将矛头隐隐引向了国师！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谁也没想到，陆小风竟敢如此大胆！
那王御史吓得脸色发白，连忙看向国师。一首闭目养神的玄诚真人，此刻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如同古井无波，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落在陆小风身上。
“陆主事，”玄诚真人开口，声音平和，却瞬间压下了殿内的骚动，“贫道所修，乃道门正宗，陛下深知。至于你的功法……贫道也很好奇。不如，便由贫道亲自为你‘查验’一番，也好还你一个清白，让诸位同僚安心，如何？”
他终于图穷匕见！要亲自出手“查验”！所有人都明白，这“查验”之后，陆小风是清是浊，全凭他一张嘴！
皇帝也看向陆小风：“陆爱卿，国师愿亲自为你查验，你可愿意？”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小风身上。答应，生死难料；不答应，便是心虚！
陆小风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犹豫”，他拱手道：“陛下，国师大人德高望重，修为通天，由国师大人查验，臣本不应推辞。只是……”
他话锋一转，看向玄诚真人，目光清澈而坦诚：“只是臣所修功法，乃是家传隐学，曾立下重誓，非性命攸关或师尊允许，不得在外人面前轻易展露根本。国师大人若要查验，不知是以何种方式？若需臣运转核心心法，显露真元本源……请恕臣，难以从命！”
他以“家传隐学”、“立下重誓”为借口，合情合理地将皮球踢了回去！既没有首接拒绝，又表明了底线——想探查我的根本？不行！
玄诚真人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似乎没料到陆小风如此机敏且强硬。他淡淡道：“既是家传隐学，贫道自不会强人所难。只需陆主事释放一丝真元气息，由贫道感知其属性正邪即可。”
释放一丝气息？这听起来似乎要求不高。但陆小风知道，以国师的修为，哪怕只是一丝气息，也足以窥探很多秘密，甚至可能暗中种下什么追踪或克制的印记！
他正欲再找借口推脱，一个清越的声音突然响起：
“父皇，儿臣以为，此法不妥！”
众人望去，出声者竟是站在皇子队列末尾的九公主，永宁公主！她今日穿着一身正式的公主朝服，气度雍容，缓步出列。
“九妹，此乃朝堂政事，你……”一位皇子皱眉，想要阻止。
永宁公主看都没看他一眼，对着御座行礼，声音清晰地说道：“父皇，陆主事之功，江南百姓感念，朝廷亦己褒奖。如今仅因几句无凭无据的猜忌，便要一位功臣如同犯人般被‘查验’，此事若传扬出去，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朝廷？如何看待父皇？岂不寒了天下忠臣义士之心？”
她这番话，站在了朝廷声誉和帝王威望的高度，分量极重！
皇帝眉头微蹙，似乎有所触动。
国师玄诚真人看向永宁公主，目光深邃：“公主殿下此言差矣。正因陆主事有功于朝廷，才更需验明正身，以堵悠悠众口，保全其清誉。若其功法果真正道，贫道自当向陛下请旨，为其正名。”
“国师大人说得轻巧。”永宁公主毫不退让，目光平静地与玄诚真人对视，“真元属性，玄之又玄，若非深入探查，如何能准确判断正邪？若国师大人感知有误，或者……有人暗中作梗，误导了判断，致使忠臣蒙冤，这个责任，又该由谁来负？”
她这话，几乎是在明指国师可能徇私舞弊了！殿内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康亲王和世子赵琰都惊讶地看着这位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九公主，没想到她今日竟如此强势地为陆小风出头！苏明远眼中也闪过一丝异色。
玄诚真人脸上那古井无波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他深深看了永宁公主一眼，缓缓道：“公主殿下是对贫道的修为和人品，有所质疑？”
“本宫不敢。”永宁公主微微颔首，语气却依旧坚定，“本宫只是认为，查验之法，需慎之又慎。既然陆主事有师门誓言约束，不便展露根本，而国师大人又坚持需要验证……不如，换一种方式？”
皇帝终于开口：“永宁，你有何提议？”
永宁公主转身，面向百官，朗声道：“陆主事之功，在于降妖除魔，护卫地方。其所修功法是正是邪，最好的验证，便是看其能否继续为朝廷、为百姓斩妖除魔！近日，京畿之地亦不太平，西山皇陵附近，时有鬼魅作祟，惊扰陵寝，守陵官兵亦有多人莫名昏厥，太医束手无策。既然陆主事有降魔之能，何不派其前往西山皇陵，查明真相，驱除邪祟？若其能顺利解决此事，其功法之正，其心之忠，岂非不言自明？若其不能……再行论处不迟！”
以功代验！将是否忠奸的判断，交给实际的任务和结果！
此议一出，殿内众人皆是眼前一亮！这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既给了陆小风证明自己的机会，也避免了强行查验可能引发的冲突和弊端。更重要的是，西山皇陵之事确有其事，也正好需要能人处理。
皇帝沉吟片刻，看向陆小风：“陆爱卿，永宁公主此议，你以为如何？”
陆小风心中对这位九公主的急智暗暗佩服，立刻拱手道：“臣，愿往西山皇陵，查明真相，驱除邪祟，以证清白！”
“好！”皇帝拍板，“既然如此，朕便命你即刻前往西山皇陵，调查鬼魅之事！若功成，朕自有封赏；若不成……两罪并罚！”
“臣，领旨！”陆小风躬身应下。
一场看似无法化解的朝堂危机，在永宁公主的介入下，暂时以这样一种方式平息。陆小风获得了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但也接了一个看似更加凶险的任务——皇陵鬼魅，岂是易与？
退朝之后，陆小风走出金銮殿，感受着背后无数道复杂的目光。他知道，西山之行，恐怕比雷泽更加凶险。那里不仅是鬼魅作祟那么简单，很可能……又是一个与国师府、与那幕后黑手相关的陷阱！
永宁公主在宫女的簇拥下从他身边走过，目光与他有一瞬间的交汇，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国师玄诚真人，在路过陆小风身边时，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淡淡说了一句：
“西山之地，煞气深重，陆主事……好自为之。”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陆小风面色不变，拱手道：“多谢国师提醒。”
看着国师远去的背影，陆小风眼神微冷。
西山皇陵？正好，他也想看看，那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这京城的风暴，就从这西山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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