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遗庞大的身躯如同崩塌的山峦，瘫倒在焦黑破碎的大地上，仅存的蛇首偶尔无意识地抽搐一下，发出低沉痛苦的嘶气声，宣告着这场恶战的终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焦糊和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盆地内依旧热浪滚滚，但那股毁天灭地的狂暴气息己然消散，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死寂与苍凉。
陆仁瘫坐在土梁边缘，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精神上的疲惫更是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望着下方那片狼藉的战场，以及巨岩上那道遗世独立的白色身影，心情复杂难言。
合作成功了。他们真的联手重创了那头恐怖的凶兽。一丝微弱的、不真切的成就感刚刚萌芽，就被更强烈的尴尬和羞愧压了下去。若不是他最初那个愚蠢的“帮忙”指令，或许这场战斗根本不会如此惊险，那位白衣仙子也不必消耗如此巨大，甚至衣袖都被燎破…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至少表达一下歉意或者说声谢谢，但双腿软得如同煮烂的面条，尝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反而牵扯到后背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就在这时，巨岩上的涂山瑶动了。
她并未理会瘫倒的肥遗，也未看向狼狈的陆仁，而是轻盈地跃下巨岩，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雪花，落在肥遗那硕大残破的头颅附近。她蹲下身，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指尖凝聚起一丝极淡的寒气，轻轻触碰肥遗焦黑破损的鳞片，尤其是逆鳞周围那些被玄冰侵蚀后留下的诡异暗斑和扭曲脉络。她的神情专注而冰冷，仿佛在检查一件无关紧要的标本。
片刻后，她站起身，柳眉微蹙，低声自语，清冷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盆地中显得格外清晰：“…混沌的气息…果然是被污染了…并非本性如此狂暴…”
混沌？污染？
这两个词如同警钟，在陆仁心中敲响。他立刻联想到系统之前提到的“失衡”、“污染源”，以及毕方所说的“火不该燃…非时非地”。难道这肥遗的疯狂攻击，背后另有隐情？
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嘶哑干涩：“仙…仙子，你说污染…是什么意思？”
涂山瑶闻言，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紫眸再次落在了陆仁身上。目光依旧没有什么温度，但之前的怒意和极度厌弃似乎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般的平静，仿佛在看一个…暂时还有点利用价值的物件。
她没有首接回答陆仁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语气平淡无波：“你如何知晓其逆鳞所在？”
陆仁一愣，下意识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我有个…嗯…类似图鉴的能力，能识别一些异兽的信息，但时灵时不灵，信息也经常不全…”他含糊地解释着，不敢透露系统的具体存在。
“图鉴？”涂山瑶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平静，“看来你并非全然无用。”
这话听起来不像夸奖，更像是一种客观评价，让陆仁嘴角抽搐了一下，尴尬地不知该如何接话。
“呜…嗷？”就在这时，陆仁胸前的背篓里，煤球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小脑袋。战斗结束，危险解除，它的好奇心又压过了恐惧。它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充满了对涂山瑶的好奇和一丝本能的畏惧，紧紧盯着她那清冷绝伦的脸庞和飘动的白衣。
小家伙的小鼻子用力抽动着，似乎在仔细分辨涂山瑶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冰冷寒意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清幽缥缈的气息。对它这只以火为食的祸斗来说，这种寒意本该是让它极度不适的，但不知为何，那气息中又隐隐透着一丝…让它觉得有点熟悉、甚至有点…吸引力的东西？（或许是九尾狐天生自带的一丝魅惑灵韵？）
“香香的…凉凉的…”煤球传递来模糊而困惑的意念，“…不像火…但…想舔舔…”
陆仁接收到这意念，吓得魂飞魄散，赶紧用意念呵斥：“别乱来！不许舔！”这位可是挥手间能冰封洪荒凶兽的主儿，煤球这小身板够她冻几下？
然而，煤球的动物本能有时候比理智更首接。它看着涂山瑶那近在咫尺（相对距离）、如同冰雪雕琢般的侧脸，以及几缕随风飘动的墨色发丝，一种强烈的、想要靠近、想要触碰、想要用最熟悉的方式（舔）去确认对方性质的冲动，让它蠢蠢欲动。
涂山瑶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只小黑兽的目光。她微微侧目，冰冷的视线落在煤球身上。对于这只刚才“帮了倒忙”又“立了功”的小家伙，她的眼神倒是没有对陆仁那么冷冽，但也谈不上温和，更像是在观察一种罕见的、行为模式难以预测的小动物。
煤球被她看得缩了缩脖子，但那种想要靠近的冲动却越发强烈。它犹豫了一下，竟然拖着虚弱的身子，试图从背篓里爬出来，朝着涂山瑶的方向，讨好般地、试探性地…伸出了的小舌头，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呜”声，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我想舔舔你。
陆仁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完了！这小祖宗又要闯祸！
就在煤球的舌头即将碰到涂山瑶飘动的衣角时——
涂山瑶甚至连动都没动，只是周身那无形的寒意领域微微荡漾了一下。
一股极淡却不容抗拒的寒气瞬间掠过。
煤球伸出的小舌头，在距离衣角还有一寸的地方，猛地僵住了！一层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了上去，将它的小舌头冻在了半空中！
“呜？！”煤球惊呆了，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圆，试图收回舌头，却发现舌头又麻又凉，根本不听使唤！它又惊又怕，发出委屈的呜咽，求助地看向陆仁。
陆仁头皮发麻，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仙子恕罪！它…它没恶意，就是…就是有点蠢…”他一边说，一边赶紧伸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的温度去融化煤球舌头上的薄冰。
涂山瑶淡淡地瞥了一眼手忙脚乱的陆仁和那只被冻住舌头、可怜兮兮的小黑兽，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不可察的…无奈？她并没有进一步追究，只是收回了那丝寒气。
煤球的小舌头终于恢复了自由，它赶紧缩了回去，心有余悸地舔了舔，再也不敢对涂山瑶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是缩在背篓里，用敬畏又带着点小委屈的眼神偷偷瞄着她。
经过这个小插曲，气氛更加尴尬了。
涂山瑶不再理会这一人一兽，转身走向肥遗的尸体，手中凝结出一柄冰刃，似乎想进一步检查或者采集什么。
陆仁看着她清冷的背影，又看了看怀里吓坏了的煤球，再想想自己此刻的状态和未知的前路，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跟着她！
这位白衣女子实力强大，见识广博（能认出混沌气息），而且似乎也在调查肥遗失控的原因（可能与建木的失衡有关）。跟着她，无疑能大大提高生存几率，也更有可能找到建木的线索！
虽然刚才的经历堪称“灾难级”的初遇，但…好歹也算“不打不相识”了吧？而且最后不是合作成功了吗？
厚着脸皮试一试！
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对着涂山瑶的背影，用尽可能诚恳（带着十二分尴尬）的语气开口道：“那个…仙子…在下陆仁，这是煤球。方才…多谢仙子救命之恩！之前是在下鲁莽愚钝，给仙子添麻烦了，实在对不住！”
涂山瑶切割肥遗鳞片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
陆仁硬着头皮继续：“看仙子的样子，似乎也在追查这肥遗失控的缘由？实不相瞒，在下…在下也要前往东北方向，追查一些事情，或许…或许与仙子所查之事有关。此地危险重重，仙子实力高强，但在下…在下这点微末本事，还有这只不懂事的小家伙，独自前行恐怕凶多吉少…”
他顿了顿，用上了最后的杀手锏——示弱加捆绑：“不知…能否…与仙子同行一段路程？互相也好有个照应？在下定当尽力不拖仙子后腿！这煤球…虽然顽皮，但辨识方向、探查危险或许…或许也能有点用处？”（这话他自己说得都心虚）
说完这番话，陆仁感觉脸颊滚烫，几乎不敢看涂山瑶的反应。
涂山瑶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她缓缓首起身，却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随风飘来，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照应？你确定不是拖累？”
陆仁：“……” 无法反驳。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目光扫过陆仁那狼狈不堪、伤痕累累的样子，又瞥了一眼背篓里那个虽然惹祸但似乎确实有几分特殊能力（指识别方向和…惹祸）的小黑炭。
最终，她似乎做出了决定，语气依旧冷淡，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味道：“我要去肥遗巢穴查看污染源头。方向，亦是东北。”
她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然后，她便不再理会陆仁，继续手中的工作，采集了几片带有诡异暗斑的肥遗鳞片和一小瓶凝固的暗红色血液，小心收好。
陆仁愣了几秒，随即心中涌起一阵狂喜！这…这是默认了？！她允许他们跟着了！
“多谢仙子！多谢仙子！”他连忙道谢，也顾不上对方根本不看他。
涂山瑶处理完采集，看都没看陆仁一眼，便迈步朝着盆地的东北方向走去，步伐看似轻盈，速度却丝毫不慢。
陆仁见状，也顾不得浑身酸痛，连忙挣扎着爬起来，抱起煤球，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于是，在这片刚刚经历过大战、依旧弥漫着硝烟与死寂的焦土上，形成了一副极其古怪的行进画面：
前方，一位白衣若雪、清冷绝伦的女子，身姿飘逸，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所过之处，连灼热的空气都似乎变得清凉几分。
后方十几步外，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挂彩、满脸尴尬的青年，怀里揣着一只黑不溜秋、时不时偷偷探头打量前方、又迅速缩回去的小兽，气喘吁吁、步履蹒跚地努力跟着。
没有交流，没有互动。
只有一前一后，保持着一段微妙的、充满尴尬和不确定性的距离。
一场目的各异、被迫开始的“同行”，就在这沉默而古怪的氛围中，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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