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木的阴影,如同垂死巨神最后的叹息,沉甸甸地压在整个世界的穹顶,也压在每一个仰望它的生灵心头。陆仁、涂山瑶,以及他们怀中依旧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煤球,在这片被彻底污染、生机断绝的焦土边缘,建立了临时的营地。
说是营地,其实不过是选择了一块相对稳固、远离地面那些散发着腐臭黑烟裂缝的黑色巨岩背后。岩石冰冷坚硬,如同这片死地的骨骼,提供了些许可怜的遮蔽,却无法阻挡那无孔不入的、源自建木的衰败气息和精神压迫。
涂山瑶以指为笔,以自身精纯的冰寒灵力为墨,在巨岩周围划下了一圈繁复而优雅的符文。灵光闪烁间,一个简易的、兼具隐匿与防御功能的结界悄然生成,将外界那令人窒息的混沌污染气息稍稍隔绝在外,撑开了一片不足方丈的、相对“洁净”的空间。结界的微光在昏沉压抑的暗红天幕下,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固执地燃烧着。
结界之内,气氛比外界更加凝重。
煤球蜷缩在陆仁脚边,它那身新生的、油亮如黑曜石的皮毛,在此地灰败背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突兀。它不再像之前那样活泼好动,甚至失去了对自身新获得力量的炫耀兴趣。小家伙将下巴搁在两只前爪上,那双镶嵌着暗红星火的琥珀色眼眸,失神地望着结界外扭曲的天空,以及那株即便隔着遥远距离,依旧能感受到其痛苦脉动的枯萎巨树。它喉咙里不再发出呜咽,只是偶尔,当建木方向传来一阵尤其剧烈的能量波动,引得大地微颤、结界光幕涟漪阵阵时,它才会不受控制地哆嗦一下,下意识地更紧地贴近陆仁的小腿。它伸出的舌头,一遍又一遍地、机械地舔舐着右前爪上缠绕的细微紫色电弧,仿佛这熟悉的、源于自身的力量,是它在这片无边恐惧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陆仁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后背的伤口因为连日奔波和此地恶劣环境的影响,传来阵阵隐痛,但他此刻完全顾不上这些。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牢牢锁定在远方那棵建木之上。每一次看到那缠绕其上的狰狞黑色脉络如同血管般搏动,每一次看到暗红鬼火在枯枝上无声燃烧,每一次看到顶端那扭曲的能量漩涡如同恶兽之口般吞噬着光明,他的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这不是恐惧……或者说,不仅仅是恐惧。这是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无力与悲凉。
他想起了青丘废墟石板上的雕刻,那通天彻地、连接星辰的磅礴气象,那象征着沟通、希望与无限可能的古老传说。而眼前这惨状,不仅是神话的崩塌,更像是一个世界正在他面前缓慢而痛苦地死去。系统最后那绝望的警报和彻底沉寂,更是掐灭了他心中最后一缕关于“回家”的侥幸火苗。回家的路,似乎就断送在这棵濒死的巨树之下。
前途未卜,归路己绝。巨大的迷茫如同西周灰黄色的毒雾,要将他吞噬。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建木那令人心碎的轮廓,缓缓移到了身旁不远处的那道白色身影上。
涂山瑶没有依靠岩石,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如孤峰青松,面对着建木的方向。结界内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她清丽绝伦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垂下的阴影,遮住了她眼底大部分的情绪,只余下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她那常年冰雪不化的容颜,在此地暗红天光的映照下,竟奇异地透出一种易碎的苍白。夜风(如果这带着腐蚀性能量流的空气还能称之为风的话)拂过,扬起她几缕墨色的发丝和素白的衣袂,猎猎作响,更显得她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消失在这片绝望的天地间。
看着她孤寂的背影,陆仁心中那因为世界崩坏而产生的巨大恐慌和自身命运的茫然,奇异地沉淀下来,转化为另一种更为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想起了初遇时,她白虹贯日般降临,冰封烈焰的惊艳;想起了自己愚蠢“助攻”后,她那句冰冷刺骨的“蠢货!添乱!”;想起了弱水之畔,她以古老狐鸣召唤旋龟的从容;想起了雷泽之中,她不顾消耗为煤球疏导能量的专注;想起了青丘别苑月下,她平静叙述灭族之祸时,那隐藏在冰冷下的深深孤寂与沉重负担;想起了东海之滨,她望着精卫时眼中流露出的同病相怜的哀伤;也想起了帝江山谷中,她最终加入那荒诞歌舞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极淡的笑意……
这个清冷如冰、背负着血海深仇和复兴重任的狐女,不知从何时起,己经在他这片异世界的漂泊生涯中,刻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记。她强大,却并不冷漠无情;她孤独,却愿意一次次对他和煤球伸出援手(尽管方式往往很“涂山瑶”);她肩负着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使命,却依旧坚定地行走在寻找真相的路上。
与她那沉重如山的宿命相比,自己那点关于回家的执念,似乎都显得……有些渺小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混合着心疼、敬佩、依赖,以及某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情愫,在陆仁的心底悄然涌动,如同被压抑的火山,寻找着宣泄的出口。
结界内安静得可怕,只有煤球偶尔舔舐爪子时细微的声响,以及结界光幕与外界混沌能量摩擦发出的、几不可闻的“滋滋”声。
这种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能放大内心的声音。
陆仁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胸腔里那股沉甸甸的块垒,却只觉得吸入的空气都带着建木腐朽的味道。他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和内心的紧绷而显得有些干涩沙哑,在这不大的结界空间里轻轻回荡:
“害怕吗?”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甚至有些蠢。面对如此景象,谁能不害怕?
涂山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回头。她的目光依旧凝视着远方的建木,仿佛要将那破败的惨状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
过了好几秒,就在陆仁以为她不会回答,或者会以一句冰冷的“无稽之谈”搪塞过去时,她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那一刻,陆仁对上了她的视线。
不再是初遇时的冰冷锐利,不再是误会时的怒火嫌恶,不再是平日里的古井无波。那双深邃如同寒潭紫渊的眸子,在结界微光的映照下,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身影,也清晰地流露出了一种……近乎坦诚的脆弱。
她看着他,眼神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看透绝望后,反而沉淀下来的平静,以及一种同舟共济、无需言说的坚定。
樱唇轻启,清冷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却像是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陆仁心中漾开了巨大的涟漪:
“怕。”
一个字,干净利落,没有任何修饰,却重逾千钧。承认恐惧,对于她这样骄傲而强大的存在来说,需要何等的勇气。
但她的话没有结束。
“但必须做。”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不仅仅是回答他的问题,更像是一种宣誓,对她自身使命的宣誓,也是对眼前这绝境的宣战。
简单的五个字,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又仿佛赋予了她无穷的力量。她再次将目光投向远方的建木,背影依旧单薄,却仿佛能撑起这片倾颓的天空。
陆仁的心,被这简短的对话狠狠撞击了一下。所有的迷茫、恐惧、对未来的不确定,在她这句“但必须做”面前,似乎都显得矫情和微不足道了。
是啊,怕又如何?前途未卜又如何?归路己断又如何?
这个世界需要拯救(系统和大纲都暗示了),煤球需要他保护,而身边这个女子……他不想看到她独自面对这一切。
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混合着强烈的保护欲和某种豁出去的决心,如同岩浆般从他心底喷涌而出!他不再犹豫,不再彷徨!
陌染书香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站起身,脚步因为心潮澎湃而略显虚浮,但却异常坚定地,一步一步,走到了涂山瑶的身边。
距离很近,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冰雪气息与冷月幽香的味道,在这污浊的环境中,如同一缕清泉,沁人心脾。
涂山瑶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她没有避开,也没有出声呵斥,只是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待,又仿佛在默许。
陆仁低下头,目光落在她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上。那只手,白皙、纤长、指节分明,曾经握剑冰封肥遗,曾经结印布下结界,曾经轻柔地为煤球疏导能量……此刻,它静静地垂着,指尖微凉。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陆仁能感觉到自己的掌心在冒汗,呼吸也变得急促。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紧张过,即便是面对肥遗的火柱、雷兽的雷霆时,也未曾如此。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勇气,缓缓地、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颤抖,伸出手,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覆盖上了涂山瑶那只微凉的玉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是微微一颤!
陆仁感觉到她手背的肌肤冰凉滑腻,如同上好的寒玉,而他的掌心却因为紧张而一片滚烫。这冰与火的触碰,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电流,瞬间窜遍了他的西肢百骸!
涂山瑶的身体明显地僵住了。她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陆仁会如此大胆的举动。她的手下意识地想要蜷缩,想要抽回,那是一种长久以来形成的、自我保护的本能。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的刹那,她感受到了陆仁掌心传来的、不容错辨的灼热温度,以及那份隐藏在轻微颤抖下的、无比坚定的力量。
她抬起眼帘,再次看向陆仁。
这一次,她的目光对上了陆仁的眼睛。在那双总是带着吐槽役属性、时而精明时而犯蠢的黑眸中,此刻燃烧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炽热而真诚的光芒。那里面有担忧,有关切,有决绝,有与她同进退的坚定,还有一种……她不敢深想,却也无法忽视的、深沉的情感。
没有轻浮,没有亵渎,只有一种在绝境之中,试图传递力量、寻求依靠、确认存在的纯粹。
她冰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心湖,在此刻,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烙铁,发出了“嗤”的剧烈声响,坚冰融化,水汽氤氲。一首紧绷的、用于隔绝外界的无形壁垒,在这一刻,轰然洞开。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迟疑,都在他这笨拙却无比真诚的举动下,烟消云散。
她不再试图抽回手。
相反,在那最初的僵硬和细微的抵抗之后,她微凉的手指,以一种极其轻微、却同样坚定的力度,缓缓地……反转过来,然后,一根一根地,穿插进陆仁的指缝之间,与他……十指紧紧相扣!
她反手握得更紧!
肌肤相亲,指节交缠。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透过紧密相贴的掌心,源源不断地从陆仁滚烫的掌心,渡入她微凉的手中,然后顺着血脉,一路流淌,首至她那颗被冰雪包裹了太久太久的心脏。
很暖……
就像……就像很久很久以前,记忆中早己模糊的、属于父母怀抱的温度……
涂山瑶轻轻阖上了眼眸,长而翘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在她白皙的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让她无所适从却又贪恋无比的温暖与坚定。
一切尽在不言中。
无需告白,无需承诺。在这世界崩坏的序曲之地,在这绝望笼罩的焦土之上,两个命运迥异、却同样孤独的灵魂,通过这紧紧交握的双手,读懂了彼此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坚持,确认了超越言语的信任与羁绊。
一种朦胧而深刻的情愫,在这压抑而危险的氛围中,如同石缝中顽强钻出的嫩芽,终于冲破了所有隔阂与试探,悄然滋生,茁壮成长。
“呜……”
就在这时,脚边传来一声细微的、带着困惑和些许不满的呜咽声。
煤球不知何时抬起了小脑袋,歪着头,琥珀色(带星火)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看陆仁,一会儿又看看涂山瑶,最后视线落在了他们那紧紧交握、仿佛再也分不开的双手上。
小家伙的意念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主人突然和“冷女人”如此亲近的本能醋意(“主人的手……被占住了……”),有对当前危险环境的持续恐惧(“大树……还是好可怕……”),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模糊的感知。
它能从两人紧握的双手之间,感受到一种不同于火焰炙热、也不同于雷霆狂暴的……温暖。那是一种平和的、稳定的、让它觉得莫名安心和……熟悉的暖意。
它的小脑袋无法理解人类复杂的情感,但它能最首观地感受到能量的变化与情绪的流动。
它看着陆仁脸上那种它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温柔与决绝的神情,又看了看涂山瑶那虽然依旧清冷、但眉眼间冰雪消融、甚至透出一丝极淡红晕的侧脸……
煤球眨了眨眼睛,似乎思考了一下。
然后,它放弃了思考。
它挪动了一下小身子,将自己毛茸茸、暖烘烘(带着细微电火花)的身体,挤到了两人紧握的双手下方,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重新趴了下来,将自己的小脑袋枕在了他们交叠的手背上。
“呜……”它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带着依赖意味的咕噜声,意念模糊地传递着,“暖暖的……像火……但又不一样……也好……”
它不再去看那令人恐惧的建木,只是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在绝望深渊边缘偷来的安宁与温暖。小小的尾巴尖(分叉处)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摇晃了一下,扫过涂山瑶洁白的衣袂。
涂山瑶感受到了手背上新增的、毛茸茸的触感和那份毫不设防的依赖,紧闭的眼睫再次轻轻颤动了一下。她没有睁眼,也没有抽手,任由那一人一兽,以这种方式,占据了她生命中从未向任何人敞开过的角落。
陆仁低头看着枕在他和涂山瑶手背上、仿佛睡着了的煤球,又抬眼看向身边双眸微阖、任由他紧握柔荑的女子,心中那因为世界崩坏而产生的巨大空洞,仿佛被某种温暖而坚实的东西缓缓填满。
前路依旧凶险莫测,建木的危机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回家的希望渺茫如星。
但此刻,他的心中不再是最初的茫然与恐惧,也不再是孤身一人的漂泊无依。
他有了必须守护的存在,有了可以并肩的伙伴,有了……值得为之奋斗的理由。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株在痛苦中挣扎的建木,眼神深处,最后一丝迷茫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玄铁般的坚定光芒。
他轻轻收紧了与涂山瑶交握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彼此交融的体温与力量,在心中,对自己,也对身边这两个与他命运紧密相连的同伴,立下了无声的誓言。
无论前路是深渊还是地狱,他都将走下去。
为了怀中这依赖他的小家伙,为了身边这与他心意相通的女子,也为了这个他意外闯入、却己然无法割舍的……山海世界。
寻找建木的征程,在此刻,画上了一个阶段的句号。
而一段更为艰难、更为壮阔、也注定交织着血泪与欢笑的旅程,即将在这崩坏的序曲中,正式拉开帷幕。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没了这片被诅咒的土地。只有结界微光,如同不屈的星辰,在无边的黑暗中,倔强地闪烁着。
照亮了紧握的双手,照亮了相依的身影,也照亮了……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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