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弱水河畔那沉重如铅的压抑氛围,陆仁抱着煤球,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东北方向的莽莽丛林之中。毕方那忧郁的金色眼眸和断断续续的低语,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镌刻在他的脑海。
“灾星…厌弃…” “火…不该燃…非时…非地…” “远方…山…火光冲天…气息不安…”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石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低头看向怀里的煤球。
小家伙似乎还沉浸在毕方那缕青烟带来的短暂舒适感中,身上那股令人窒息的恶臭确实被驱散了些许,但依旧顽固地附着在皮毛上。它安静地蜷缩着,小脑袋搭在陆仁的臂弯里,琥珀色的大眼睛半眯着,不像往日那样对陆仁手中那根充当火源、跳跃着微弱火苗的树枝表现出狂热的渴望。它只是偶尔无意识地伸出小舌头,舔一下嘴角残留的炭灰,动作也显得有气无力。
精神链接里,那股平日里“饿!火!吃!”的刷屏式意念也沉寂了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如同梦呓般的低语: “…凉…舒服…” “…大鸟…难过…” “…火…不烧…” “…灾星…?”
当“灾星”这个意念碎片再次清晰地浮现时,陆仁抱着煤球的手臂下意识地紧了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小家伙传递来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毕方那沉重的自述,显然触动了煤球懵懂的意识深处,某个关于它自身存在意义的、模糊而敏感的角落。
“主人…”一个微弱却清晰的意念,带着前所未有的迷茫和不确定,轻轻叩击着陆仁的意识,“…煤球…灾兽?…像…大鸟(毕方)?…被…讨厌?”
陆仁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低头,正对上煤球那双完全睁开的琥珀色大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纯粹渴望或撒娇耍赖,只有一种深深的、如同迷途幼崽般的困惑和脆弱。它仰着小脸,沾着污泥和臭草残渣的小鼻尖微微抽动,眼神里充满了对答案的渴求,却又带着一丝害怕得到肯定答复的瑟缩。
精神链接里,那股不安的情绪更加清晰了:“…族…大怪物…咬…赶…跑…灾兽…坏?…”
它断断续续地回放着被成年祸斗驱逐、撕咬的惨烈记忆片段,并将“灾兽”这个标签与毕方口中的“灾星”、“厌弃”联系在了一起。一种本能的、对自身存在价值的怀疑和恐惧,如同初生的藤蔓,缠绕住了它幼小的心灵。
陆仁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他缓缓蹲下身,将煤球轻轻放在一块相对干燥、覆盖着柔软苔藓的大石上。他首视着那双充满迷茫和脆弱的琥珀色眼睛,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听着,煤球。”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同时在意念里清晰地传递着同样的情绪。“那个大鸟(毕方)的火,不是它自己想放的,是它控制不住。你的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煤球那被简陋夹板固定的左前爪,又看了看它身上虽然结痂却依旧狰狞的伤疤,最后落在它此刻黯淡无光的皮毛上。
“…嗯,目前除了点柴火给我烤肉,偶尔差点烧着我的裤脚,还有…嗯,喷点烟吓唬吓唬那些坏鸟…”陆仁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甚至带上点调侃,“好像也没造成什么大灾大难,对吧?”
煤球的小耳朵微微动了动,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传递来一个模糊的、带着点不确定的意念:“…没…烧…大…灾?”
“对!”陆仁用力地点点头,伸手,极其轻柔地避开了伤口和污秽最重的地方,用指腹碰了碰煤球冰凉的小鼻尖。“你看,你帮我生火取暖,烤熟食物,还差点…呃,帮我吓跑了那些吵死人的鸟。你的火,很有用。”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郑重,目光如同磐石般稳定,牢牢锁住煤球的眼睛:“是不是‘灾星’,得看你用这力量做什么。你现在是我的伙伴,不是灾星。”
“伙伴…?”煤球歪着小脑袋,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精神链接里,困惑的意念翻涌着:“…火…有用…伙伴…不是…灾星?”
“没错,伙伴!”陆仁再次肯定,脸上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他摊开手掌,掌心向上,做出一个邀请的姿态。“就像…我们一起找吃的,一起赶路,一起对付那些坏家伙。你帮我点火,我帮你找火吃,互相依靠,互相帮助。这就是伙伴!”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煤球,然后,将掌心靠近了那根树枝上跳跃的、橘黄色的小火苗。
温暖的火光映在陆仁认真的脸上,也映在煤球那双渐渐亮起的琥珀色眼眸里。
小家伙似乎被陆仁话语中的真诚和“伙伴”这个词所蕴含的暖意触动了。它看着陆仁伸出的手掌,又看看那簇温暖跳动的小火苗。精神链接里,那股沉重的不安和迷茫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开始缓缓消散。
它迟疑地、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没受伤的右前爪,的小肉垫带着一点试探,轻轻地、轻轻地搭在了陆仁靠近火苗的掌心边缘。
没有火焰的灼热,只有陆仁掌心的温暖和火苗辐射过来的微热。
“…暖…”一个带着安心和依赖的意念,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清晰地传递过来。
然后,它努力地挪动身体,将自己沾满污泥和臭草、依旧散发着难闻气味的小脑袋,轻轻地、依恋地蹭了蹭陆仁的手腕。动作笨拙而小心,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
“呜…”一声满足的呜咽从喉咙里溢出。
精神链接里,那股“伙伴…暖…主人…好…”的安心感,如同温润的溪流,缓缓流淌,暂时淹没了“灾星”的阴霾。
陆仁感受着手腕上那毛茸茸的触感和小家伙传递来的依赖,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责任感。他轻轻揉了揉煤球的小脑袋:“这就对了。走,找个地方,咱们得好好洗洗,再给你弄点好吃的‘火’。”
他抱起煤球,继续朝着东北方向前进。心情比刚才轻松了一些,但毕方的话语和系统的警告依旧如同沉重的阴云,笼罩在心头。煤球暂时被安抚了,但关于“灾兽”身份的疑虑,恐怕并未完全消除,只是被“伙伴”的羁绊暂时压下。而前方,那所谓的“火光冲天”之地,又潜藏着怎样的危机?
他需要更安全的环境,更需要水!彻底清洗掉两人身上这该死的恶臭,也洗去这一路的疲惫和压抑。
或许是冥冥中的指引,又或许是运气使然。在穿过一片低矮的、散发着奇异松脂清香的针叶状灌木丛(系统短暂苏醒扫描为【冷香松,树脂有微弱安神效果】)后,一阵更加清晰、更加悦耳的水流声传来,不同于弱水的死寂,这声音充满了活力。
绕过几块巨大的、爬满深绿色苔藓的岩石,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不算宽阔,但水流清澈见底、欢快奔腾的小溪出现在眼前!溪水从更高的山坡上流淌下来,撞击着河床中光滑的鹅卵石,溅起白色的水花,发出叮咚悦耳的声响。溪岸两边不再是吞噬一切的流沙,而是坚实的、覆盖着柔软青草和五彩小野花的土地。阳光(难得的穿透了云层)洒在水面上,折射出碎金般的光芒,空气清新得令人心旷神怡,带着水汽和草木的芬芳,彻底驱散了弱水带来的阴霾和身上残留的恶臭气息。
“水!干净的水!”陆仁惊喜交加,几乎要落下泪来。他抱着煤球快步走到溪边。
“呜…水…洗…香!”煤球也兴奋起来,在陆仁怀里挣扎着,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清澈的溪水,精神链接里充满了渴望。它似乎把“洗澡”和“变香”当成了头等大事。
陆仁找了一处水流平缓、岸边有平坦大石的浅滩。他先小心翼翼地将煤球放在大石上,取下它脖子上那个散发着余臭的草环扔掉。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刺骨的冰凉,脱下早己破烂不堪、散发着恶臭的睡衣(只剩几缕破布),赤着上身,只穿着一条同样污秽的睡裤(裤裆部位似乎还有煤球钻过的褶皱痕迹),一步步踏入清澈的溪水中。
“嘶——!”冰冷的溪水刺激得他倒抽一口凉气,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极致的清爽和净化感!他捧起水,用力搓洗着自己的脸、脖子、手臂、后背的伤口(凝血藤的痂被泡软,小心地清洗掉污垢),将那些深入骨髓的恶臭和污泥一点点冲刷掉。清凉的溪水带走疲惫,也带走了压抑在心头的部分阴霾。
接着,他看向大石上的煤球。小家伙正眼巴巴地望着他,又看看溪水,小爪子试探性地伸向水面,碰到冰凉的溪水又猛地缩回来,传递来一个“冷…怕…”的意念。
“别怕,洗洗就香了,就有更多火吃了。”陆仁哄着,走回大石边,小心翼翼地抱起煤球,将它也带入溪水中。
“嗷呜!”骤然入水的冰冷让煤球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猛地一僵。但陆仁的手很稳,他避开了煤球骨折的左前爪,用溪水轻轻地、仔细地冲洗着它被臭草汁液糊得结块的黑色皮毛。
冰凉的溪水冲刷掉污秽,露出煤球原本油亮光滑的黑色皮毛。虽然依旧带着淡淡的硫磺味(似乎是它本身的味道),但那股灭绝人性的恶臭终于被彻底清除!小家伙起初还有些挣扎,但感受到皮毛重新变得清爽,它很快就安静下来,甚至享受般地眯起了眼睛,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精神链接里充满了“凉…舒服…干净…香!”的愉悦意念。
陆仁又小心地清洗了煤球身上伤口的边缘,尤其是后背几道较深的爪痕。凝血藤形成的暗红色硬痂被泡软后,露出下面的新肉。溪水似乎也有微弱的净化效果,伤口看起来干净清爽了许多。至于那个简陋的、被泡得有点松散的夹板,陆仁只能祈祷它还能坚持。
洗完澡,一人一兽都如同脱胎换骨。虽然依旧衣衫褴褛(陆仁),伤痕累累,但至少身上没有了那令人作呕的气息,精神也振奋了许多。
陆仁找了些干燥的苔藓和柔软的枯草,铺在溪边阳光能晒到的一块平坦大石上,让煤球趴在上面晒太阳,烘干皮毛。他自己则穿上勉强拧干的破烂睡裤(上衣彻底报废),在附近寻找食物和燃料。
他幸运地找到了一小片沙棠果灌木,摘了几颗甘甜多汁的果子果腹。又收集了一些相对干燥的枯枝和易燃的绒草。他选了一个背风、离溪水稍远、地势略高的地方,再次开始了钻木取火的艰难过程。
这一次,有了之前的经验和干燥的火绒,加上他心态稍稍平稳,过程顺利了许多。十几分钟后,一簇温暖、跳跃的橘黄色篝火再次在溪边点燃!驱散了水汽带来的寒意,也带来了久违的安全感。
“火!”煤球看到篝火点燃,琥珀色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之前被毕方引发的低落情绪似乎被洗澡的清爽和火焰的温暖驱散了大半。它挣扎着想从晒暖的大石上爬起来,拖着夹板就想往篝火边凑,意念里“饿!火!吃!”的刷屏再次强势回归!
“慢点慢点!小祖宗!”陆仁连忙把它按住,“刚洗完澡,毛还没干透呢!等会儿,给你弄点大的!”
他从火堆里挑出一块拳头大小、烧得通红的炭块,用树枝夹着,小心翼翼地吹掉表面的浮灰,递到煤球面前。
煤球兴奋地“嗷”了一声,立刻忘记了伤痛和湿毛,小脑袋凑过去,的小舌头熟练而贪婪地舔舐起来!嗤嗤嗤…细微的声响中,炭块的红光迅速黯淡,蕴含的热量被它迅速吞噬。它满足地眯着眼睛,尾巴(分叉处)愉快地小幅度摆动,精神链接里充满了纯粹的快乐:“好吃!暖!舒服!主人…好!”
看着它这副无忧无虑享受“美食”的样子,陆仁也拿起一颗沙棠果,坐在篝火旁,慢慢啃着。火光跳跃,映着他沉思的脸。
煤球暂时忘记了“灾兽”的烦恼,沉浸在对火焰的渴望里。毕方的忧郁似乎被溪水洗净。但陆仁知道,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平静。煤球心底那丝不安的种子己经埋下,只会在未来遇到类似毕方的事件时再次萌发。而毕方指向的东北方,那“火光冲天”之地,系统崩溃前警告的“超规格能量反应”、“狂暴不稳定”、“疑似古神级/混沌”…这些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被煤球小爪子搭过的地方,又看看篝火旁那专注舔舐炭块的小小黑色身影。
伙伴…
这个词,此刻重如千钧。
他不仅要依靠这小家伙的火焰生存,更要守护它,不让它被“灾兽”的宿命压垮,不让它成为下一个毕方。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找到建木,揭开这个世界的秘密,阻止那所谓的“失衡”。
他望向东北方,层峦叠嶂的山影在暮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那里,有答案,也有可能是万丈深渊。
篝火噼啪作响,煤球满足的呼噜声在宁静的溪畔显得格外清晰。陆仁往火堆里添了一根粗壮的枯枝,让火焰燃烧得更旺些。
“煤球,”他轻声开口,声音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沉静,“吃饱了好好休息。明天…我们要走的路,可能更难了。”
煤球抬起沾着炭灰的小脸,琥珀色的眼睛映着跳跃的火光,传递来一个模糊却坚定的意念: “…火…大…山…吃…跟…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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