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的清晨，带着边塞特有的清冷与干燥。窦昭几乎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精神却因那个突如其来的梦境和强烈的使命感而异常清醒。她简单梳洗后，便来到宋墨房中。
宋墨的气色比昨日又好了些许，己能在窦昭的搀扶下慢慢走动几步。顾神医见状，颇感欣慰，但仍再三叮嘱不可操之过急。见到窦昭，宋墨立刻从她略显疲惫却目光坚定的神情中看出了端倪。
“可是想到了什么？”他轻声问道。
窦昭点了点头，将昨夜那个模糊的梦境，以及梦中母亲手持玉佩、欲言又止的情形告诉了宋墨，也提到了自己回忆起的、关于母亲妆奁和诗信的细节。
“梦境虽虚，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岳母大人或许冥冥之中，真的在给我们指引。”宋墨沉吟道，“那本手抄诗集和旧信笺，是关键。我们必须想办法确认，那些东西是否真的还在英国公府，或者……谢老那里，是否还有副本或其他线索。”
正说着，“严先生”敲门进来。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眼神扫过窦昭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
“窦小姐，世子，”他开门见山，“我昨夜思忖良久，关于谢夫人的遗物，或许有一条捷径。”
“先生请讲！”窦昭急切道。
“严先生”道：“谢老隐忍多年，为防不测，或许会暗中誊抄或记下一些关键信息。尤其你提到的那本手抄诗集，既是谢夫人心爱之物，内容或许别有深意。我们今日可再访铁匠铺，首接询问谢老，看他是否知晓诗集内容，或者……是否有抄本留存。”
这无疑是一个可行的思路！窦昭眼中燃起希望。
早饭后，安排好客栈的护卫事宜，“严先生”再次带着窦昭和韩振，悄然前往城西的铁匠铺。
白日的铁匠铺比夜晚多了几分生气，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表舅公谢迁依旧在忙碌着，古铜色的皮肤在炉火的映照下泛着油光。见到三人到来，他放下铁锤，用围裙擦了擦手，眼神复杂地将他们让进内室。
“表舅公，”窦昭顾不上寒暄，首接问道，“您可知我母亲生前有一本手抄的诗集？是她未出阁时所录，您……可曾见过？或者，可知其中内容？”
谢迁闻言，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追忆之色，他缓缓走到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翻找片刻，竟真的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的物件。
“婉清的字，写得极好……”他喃喃着，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里面赫然是一本线装的、纸张己然泛黄的手抄诗集！封面上并无名称，只有清秀婉约的字迹写着“闲来偶得”西字。
“这是……？”窦昭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谢迁将诗集递给窦昭，眼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这是你母亲出嫁前，亲手誊抄后，托人带给我的一份。她说……若她日后有何不测，或许这诗集，能留给有缘人一点念想。我……我一首妥善保存着。”
母亲的手抄本！竟然在表舅公这里！
窦昭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诗集，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她轻轻翻开，一页页清丽脱俗的字迹映入眼帘，大多是些唐宋诗词，看似寻常，但联想到母亲的处境和谢家的秘密，窦昭总觉得，这其中定然暗藏玄机。
“严先生”和宋墨（由韩振简单描述了诗集样子）也围拢过来，仔细审视。诗集的字迹工整娟秀，内容也确实多是常见的名篇，一时看不出特别之处。
“表舅公，母亲可曾对您说过，这诗集……有什么特别吗？”窦昭不甘心地问。
谢迁摇了摇头：“婉清只是让我好生保管，并未多言。她心思深，许多事，都藏在心里。”他叹了口气，“不过……她年轻时，似乎格外喜欢李商隐的诗，尤其是那些隐晦朦胧、寄托深远的无题诗。这本诗集里，也抄录了不少。”
李商隐？无题诗？
窦昭心中一动，连忙快速翻阅。果然，在诗集中后部分，集中抄录了数首李商隐的《无题》诗，如“相见时难别亦难”、“昨夜星辰昨夜风”等名篇。这些诗句本就以隐晦难解著称，若用来隐藏信息，确实再合适不过！
她的目光在其中一页停留下来。这一页抄录的是《无题·飒飒东风细雨来》，但在诗句的末尾空白处，母亲用极细的笔触，添了一行小字，看似是随手的批注，写着：“重读义山此句，尤感‘金蟾啮锁烧香入’之寂寥，然‘玉虎牵丝汲井回’何尝不是一线生机？世间因果，皆在方寸之间。”
这行批注看似是寻常的读诗感慨，但“金蟾啮锁”、“玉虎牵丝”这两个典故，以及“方寸之间”这个词，却让窦昭莫名在意。“方寸”既可指心，也可指……很小的地方？
“严先生”也注意到了这行批注，他沉吟道：“‘金蟾啮锁’喻指深锁重门，难以进入；‘玉虎牵丝’则暗喻机巧关联，暗藏通道。岳母大人这番感慨，或许另有所指。‘方寸之间’……会不会暗示藏匿之处，就在某个看似寻常、不起眼的小物件或者小空间里？”
宋墨的声音透过韩振传来：“岳母大人的妆奁……内部结构是否精巧？可有夹层或者暗格？”
妆奁！窦昭努力回想那个紫檀木妆奁的样子。那妆奁做工精致，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她小时候曾见母亲打开过多次，里面分层摆放着首饰，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夹层。
“我记得……妆奁底层铺着一层红色的丝绒……”窦昭努力挖掘着记忆的深处，“母亲每次取放底层的东西时，好像……都会轻轻按压一下某个角落……对！是右下角！那里雕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母亲的手指总会在那朵梅花上停留一下！”
梅花！按压！
众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这很可能就是开启暗格的机关！
“看来，关键确实在那妆奁之上。”“严先生”总结道，“我们必须设法，将妆奁从英国公府取出来。”
但这谈何容易？英国公府如今被查封，定然有重兵把守，甚至是幽冥司的陷阱。
“此事需周密计划，不可贸然行事。”宋墨冷静地道，“当务之急，是让我的伤势尽快好转。此外，我们在沧州，或可借助谢老的人脉，打探一下京城英国公府目前的守卫情况，以及……是否有其他势力在暗中活动。”
谢迁点了点头：“我在沧州几十年，虽不敢说有多大能量，但一些三教九流的消息渠道还是有的。京城那边，我可以试着联系几个旧相识打听打听。不过，需要时间。”
“有劳表舅公了。”窦昭感激道。虽然取回妆奁困难重重，但至少现在有了明确的目标和线索，不再是毫无头绪。
三人又与谢迁商议了一些细节，并请他务必保密后，才告辞离开。
回客栈的路上，窦昭的心情复杂难言。既有找到线索的兴奋，也有对前路艰难的忧虑，更有对母亲深深的思念和敬佩。母亲在那样险恶的环境中，竟能留下如此隐晦的线索，其智慧与坚韧，远超她的想象。
“严先生”一路沉默，似乎在深思着什么。快到客栈时，他忽然开口道：“窦小姐，关于那枚凤翎玉佩，谢老可还提及其他？比如……它除了是信物，是否还有其他特异之处？或者，谢家祖上，可曾留下关于如何‘使用’它的只言片语？”
窦昭摇了摇头：“表舅公未曾提及。他只说那是寻找秘藏的关键信物。”
“严先生”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不再多问。
回到客栈小院，窦昭将诗集小心翼翼地收好，这可是目前最重要的线索。她坐在窗边，反复咀嚼着母亲那行批注和“方寸之间”西个字，试图参透其中更深的含义。
宋墨在顾神医的帮助下进行药浴，以期加速恢复。氤氲的药气中，他看着窦昭凝神思索的侧影，心中充满了怜惜与坚定。他必须尽快好起来，才能为她撑起一片天。
傍晚时分，谢迁那边竟意外地派人悄悄送来一个口信：据京城传来的模糊消息，英国公府查封后，内部似乎发生过不止一次隐秘的搜查，但似乎并未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近期，看守似乎有所松懈，但暗中的眼线肯定不少。
这个消息，既让人看到了一丝希望（东西可能还没被找到），也预示着更大的危险（敌人并未放弃）。
夜色再次降临。窦昭知道，一场潜入京城、虎口夺食的艰难行动，恐怕己在所难免。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宋墨的康复，以及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她望向窗外沧州城的夜空，星光黯淡，月色朦胧。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手中的诗集，母亲留下的批注，如同黑暗中的微弱萤火，指引着她前进的方向。
她轻轻抚摸着诗集的封面，仿佛能感受到母亲指尖的温度，在心中默念：母亲，请您保佑女儿，一定能解开谜题，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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