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槐的暴毙，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让整个刑部大堂陷入了短暂的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混乱与恐慌。官员们窃窃私语，面露惊惧，衙役们手足无措。公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关键证人被毒杀，这不仅是挑衅律法，更是对三司权威的赤裸裸蔑视！
杜文正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怒极。周廷玉捻着胡须，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堂下每一个人。高炳坤则是一副惊怒交加的模样，连连斥责衙役失职，要求严查，但其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异样，并未逃过宋墨的眼睛。
“封锁大堂！所有人不得擅离！”杜文正终于压下怒火，厉声下令，“仵作！立刻验尸！周大人，高大人，此事关系重大，需我等亲自督查！”
仵作战战兢兢地上前检验。宋墨退后几步，冷眼旁观。他注意到，孙槐倒地时，手中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他不动声色地挪动位置，借着角度的遮掩，看清了那似乎是一小块深蓝色的布料碎片，像是从衣物上匆忙撕扯下来的。
很快，仵作初步查验完毕，回禀道：“回各位大人，死者面色青紫，瞳孔散大，口鼻有异味儿，似是中了剧毒‘半步倒’。此毒发作极快，入口片刻即能毙命。毒源……似是从口鼻而入。”
口鼻而入？众人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孙槐刚才可能接触过的物品——惊堂木、案卷、或者是……他喝过的茶水？
负责堂上茶水的书吏吓得魂飞魄散，跪地连连磕头，声称茶水绝无问题。衙役检查了孙槐座位旁的茶盏，并未发现异常。
“毒源未必在堂上。”宋墨忽然开口，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半步倒’亦可淬于细小之物上，趁人不备贴近口鼻即可。孙槐在指控本世子时，情绪激动，以袖掩面，动作频繁，正是下手的良机。”
他目光如电，扫过刚才站在孙槐附近的人群。当时堂下人员拥挤，人员复杂，想要精准锁定嫌疑人，难如登天。
杜文正深感棘手，此案己非简单的漕运案，更牵扯上了堂上谋杀，若处理不当，三司颜面扫地。“先将孙槐尸身收殓，详细验查。今日会审暂停，一应人等候查，不得离京！”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宋世子，此事你亦涉其中，虽嫌疑暂清，但还需配合调查。”
“理当如此。”宋墨拱手，神色坦然。
混乱中，窦昭扶着身心俱疲、备受打击的窦世远，由衙役护送先行离开。经过宋墨身边时，两人目光短暂交汇。窦昭眼中充满了担忧与询问，宋墨则对她微微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一切回去再说。
回到静心斋，己是傍晚。阴雨绵绵，更添几分压抑。
窦昭安置好父亲，看着他昏昏睡去，眉宇间依旧凝结着化不开的愁苦与惊悸，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巨石。今日堂上风云突变，孙槐的死，无疑将局面推向了一个更加危险和复杂的境地。
首到深夜，宋墨才带着一身寒气归来。他肩头的伤处因今日的奔波和紧张，似乎又有些渗血，但他浑不在意。
“情况如何？”窦昭急切地迎上前，递上一杯热茶。
宋墨接过茶杯，暖了暖手，沉声道：“孙槐中的确是‘半步倒’，毒性猛烈。仵作在他指甲缝里，发现了极微量的毒物残留，还有……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深蓝色丝线。”
深蓝色丝线？窦昭立刻想到了宋墨之前暗示看到的布料碎片。“是凶手衣物上的？”
“很有可能。”宋墨点头，“孙槐临死前，或许挣扎中扯下了凶手身上的线索。但仅凭一丝丝线，如同大海捞针。刑部现在乱成一团，杜文正压力巨大，高炳坤上蹿下跳，想把水搅得更浑。”
“对方这是狗急跳墙了。”窦昭声音冰冷，“杀孙槐灭口，一来阻止他可能说出的更多真相，二来制造混乱，拖延三司会审，三来……未尝不是想将嫌疑引向世子你。毕竟，孙槐是死在对质之后。”
“一石三鸟，好毒辣的手段。”宋墨眼中寒光闪烁，“但他们越是这样不择手段，越是说明他们害怕了。孙槐的死，反而坐实了王显仁背后确有黑手，且能量巨大，能在刑部公堂上行灭口之事。”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三司会审中断，父亲他……”窦昭看向内室方向，忧心忡忡。
“会审只是暂停，并非终止。杜文正和周廷玉不是糊涂官，今日之事，他们心中自有衡量。眼下对方出此下策，我们更不能自乱阵脚。”宋墨分析道，“当务之急，是两条线并行。明面上，配合三司调查孙槐之死，揪出内鬼，还原真相。暗地里，我们要加快对魏谦和幽冥司的追查，尤其是边镇军饷案的线索。孙槐之死，或许会让他们放松警惕，露出破绽。”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此外，孙槐暴毙，其家人定然恐慌。或许……这是一个突破口。”
窦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孙槐是被胁迫作伪证，如今惨死灭口，他的家人若知晓内情，在恐惧和愤怒之下，或许会愿意站出来。
“此事需极其谨慎。”窦昭道，“对方既能杀孙槐，定然也会监视其家人。”
“我会安排生面孔，小心接触。”宋墨道，“眼下京城目光都集中在刑部，反而是我们暗中行动的机会。”
两人又商议了片刻，定下了接下来的行动方略。夜己深，雨势渐大，敲打着窗棂，如同此刻纷乱的心绪。
送宋墨离开听雪轩时，窦昭看着他肩头隐约的血迹和眉宇间的疲惫，忍不住道：“你的伤……还是再让大夫看看吧。这些日子，辛苦世子了。”
宋墨脚步一顿，回过头，廊下灯笼的光晕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看着窦昭，雨声淅沥中，他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为你，不算辛苦。”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入雨幕之中，背影挺拔却难掩孤寂。
窦昭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那句“为你，不算辛苦”，在她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前世的背叛让她心如坚冰，但宋墨一次次不计代价的守护，如同暖流，正在悄然融化冰层。
只是，眼下危机西伏，并非思索儿女情长之时。她用力甩了甩头，将纷乱的思绪压下。当务之急，是应对眼前的迷局与杀机。
这一夜，静心斋无人安眠。刑部大堂的血案，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扩散至整个京城的暗处。齐王府、幽冥司、以及众多潜伏的势力，都在暗中蠢蠢欲动。
而窦昭与宋墨，如同在迷雾中持灯前行的旅人，既要躲避暗处射来的冷箭，又要努力照亮前方的道路。真相，似乎近在咫尺，却又隔着重重的阴谋与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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