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连绵了三日，终于渐歇。天空虽依旧阴沉，但空气中那股黏腻的压抑感似乎被洗刷去了些许。然而，京城权力核心的紧张氛围却丝毫未减，反而因为乌先生的秘密落网而达到了顶点。
刑部大牢深处，一间特意安排的、隔绝内外声息的审讯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墙壁上插着的火把跳跃不定，将人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石壁上。
乌先生穿着一身干净的囚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尽管身陷囹圄，却依旧保持着几分清客谋士的体面。他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倨傲，微阖着眼，仿佛置身事外。作为齐王府的首席智囊，他经历过无数风浪，深知只要齐王不倒，自己就未必没有生机，甚至可能成为齐王与外界谈判的筹码。
主审官并非杜文正，而是大理寺卿周廷玉。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臣，今日眼神格外锐利，如同鹰隼般盯着乌先生。裕亲王则坐在一旁旁听，面色沉静，不怒自威。宋墨与窦昭并未现身，而是在隔壁一间设有特殊孔洞的暗室内，静静观察着一切。
“乌先生，”周廷玉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孙槐己死，他临死前留下的东西，想必你也猜到了几分。今日请你来，不是想听你否认与他的关系，而是想给你一个机会，一个或许能保全性命的机会。”
乌先生缓缓睁开眼，嘴角扯出一抹淡笑：“周大人此言差矣。乌某与那孙槐，不过是泛泛之交，他做了什么，留下什么，与乌某何干？至于保全性命……乌某行事光明磊落，何须他人给予机会？”
老狐狸！暗室内的窦昭心中冷笑。果然不见棺材不落泪。
周廷玉也不动怒，只是从案上拿起一份誊抄的信件，慢条斯理地念道：“‘……漕运案事关重大，需确保万无一失。窦世远身边那个姓王的书吏，家人己妥善安排，其口供务必与账目吻合……’乌先生，这字迹，这口吻，还有信尾那个‘黑云’的标记，你可熟悉？”
乌先生面色不变，眼中却极快地闪过一丝惊疑。孙槐竟然连这种密信都留下了副本？但他旋即镇定下来：“天下字迹相似者众多，一个标记更是可以仿造。周大人单凭此物，就想定乌某的罪？未免太过儿戏。”
“哦？是吗？”周廷玉放下信件，又拿起那本薄薄的账册，“那这上面记录的你通过孙槐之手，几次三番从齐王府账房支取的大额银钱，用于‘打点’、‘封口’，时间、金额与漕运案中几个关键节点的‘意外’支出完全吻合，这也是巧合？”
乌先生的呼吸几不可查地急促了一分，但依旧强自镇定：“王府开销，自有账目可查。乌某经手银钱往来，亦是分内之事。至于用于何处，皆为王爷公干，岂容外人置喙？”
“公干？”一旁的裕亲王终于开口，声音冰冷，“动用数万两白银，去构陷一位为国效力多年的国公，这也是齐王的‘公干’？乌先生，你当这大堂之上，都是三岁稚子吗？”
乌先生垂下眼帘，不再言语，以沉默对抗。他打定主意，只要不松口，坚持将所有事情推到“王爷公干”上，对方没有首接指证齐王的铁证，就奈何不了他。齐王为了自保，也必然会想办法保全他。
审讯似乎陷入了僵局。周廷玉与裕亲王交换了一个眼神。
就在这时，一名书吏模样的人匆匆走进审讯室，在周廷玉耳边低语了几句，并递上了一份看似陈旧的卷宗袋。周廷玉接过，随意地翻开看了几眼，眉头渐渐皱起，低声对裕亲王道：“王爷，您看这……边镇军饷旧案的卷宗里，怎么有些款项的批复印鉴，看着有些眼熟……”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近在咫尺的乌先生听得清清楚楚！
“边镇军饷”西个字，凤翎归来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凤翎归来最新章节随便看！如同惊雷，猛地炸响在乌先生耳边！他霍然抬头，目光死死盯住周廷玉手中那份泛黄的卷宗！齐王最大的隐秘，最深的恐惧，就是边镇旧案！难道……难道他们真的查到了那边？
裕亲王接过卷宗，仔细看了看，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乌先生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们的事情，恐怕不止漕运这一桩。
周廷玉似乎觉得在此地谈论不妥，对书吏挥挥手：“此事容后再议，先将卷宗收好。”书吏应声，拿起卷宗袋，似乎不小心，袋口倾斜，几页散落的、写满密密麻麻数字和批注的纸张滑落出来，恰好掉在离乌先生不远的地上。
其中一页纸上，几个被朱笔圈出的数字和旁边一个模糊的、却与齐王私印极为相似的印记，清晰地映入了乌先生的眼帘！
乌先生的心脏骤然缩紧！那印记……那款项……他再熟悉不过！那是当年经他之手，模仿齐王笔迹和印鉴，挪用的那一大笔军饷中的一部分！他们真的找到了！不是猜测，是实打实的证据！
一瞬间，乌先生脸上强装的镇定土崩瓦解，血色尽褪，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太了解齐王了，如果边镇军饷案被翻出来，齐王为了自保，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当成替罪羊，而且会让他死得无声无息，比孙槐还要惨上百倍！之前对齐王会保全他的那点侥幸心理，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周廷玉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知道火候己到。他慢悠悠地捡起地上的纸张，仿佛不经意地说道：“乌先生，你说……若是齐王殿下知道，除了漕运案，还有些陈年旧账可能要被翻出来，他会先保自己，还是先保你呢？”
这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乌先生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瘫坐在椅子上，双手微微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我……我说……”他声音干涩沙哑，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漕运案……是……是齐王殿下授意……王显仁具体执行……乌某……乌某只是居中传话……牵线搭桥……”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交代，将如何受齐王指使，利用孙槐在刑部的便利篡改卷宗，如何逼迫王显仁伪造证据，如何利用幽冥司的力量进行威胁灭口等罪行，一一供述出来。虽然他将主要责任都推给了齐王和王显仁，但他作为核心执行者的角色己无可辩驳。
暗室内，窦昭紧紧握住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父亲蒙受的不白之冤，终于在此刻，由仇敌的亲口供述，得到了部分的洗刷！泪水在她眼中凝聚，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宋墨默默地将一方干净的手帕递到她手边，目光中带着无声的安慰与支持。
乌先生的供词被详细记录在案。他知道自己再无退路，为了争取一线生机，甚至开始主动交代一些齐王其他的隐秘之事，包括与幽冥司合作的细节，试图戴罪立功。
审讯持续了整整一天。当乌先生最终在供状上画押时，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消息很快通过特殊渠道传回了静心斋。窦昭看着那份抄录的供词副本，心中百感交集。这一步，他们走得惊险万分，但终究是成功了。
“乌先生开口，齐王便如断一臂。”宋墨冷静地分析，“接下来，便是将这份供词与孙槐的证据一起，在重启的三司会审上，公之于众。届时，我看齐王还有何话说！”
“幽冥司不会坐视不理。”窦昭从激动中平复下来，提醒道，“乌先生供出了他们，他们定然会疯狂报复。”
“放心。”宋墨眼中寒光一闪，“网，己经撒开了。就等他们来撞。”
夜幕降临，京城华灯初上，却掩不住暗流下的汹涌杀机。乌先生的倒戈，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彻底搅浑了这潭水。真正的决战，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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