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闪而过的黑影，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窦昭心中漾开层层警惕的涟漪。她背靠冰冷的墙壁，屏息凝神，侧耳细听窗外的动静。除了风声掠过庵堂檐角发出的轻微呜咽，以及古银杏树叶持续的沙沙作响，再无其他异响。
许久，窗外依旧是一片死寂。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动静，真的只是月光下被惊扰的宿鸟，或是她被连日紧张折磨得有些疲惫的错觉。
但她不敢掉以轻心。重生以来的经历早己磨砺出她远超常人的警觉。她轻轻移步，吹熄了桌上那盏过于显眼的油灯，只借着从窗纸透入的微弱月光，回到禅床边。
宋墨依旧沉睡，只是呼吸似乎比之前沉重了些，额角又渗出细密的汗珠。窦昭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伤口果然发起热来！这是最凶险的征兆之一。
心猛地一沉，方才因疑似窥视而生的惊惧，瞬间被更切实的担忧取代。她急忙从带来的小包裹里找出干净的软布，用桌上凉透的白开水浸湿，小心翼翼地敷在宋墨的额头上，又一遍遍擦拭他滚烫的脖颈和手心。
“水……”宋墨在昏沉中无意识地呓语，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
窦昭连忙倒了些温水，小心地托起他的头，一点点喂他喝下。动作轻柔，生怕牵动他的伤口。喂完水，她又检查了一下他胸前的绷带，所幸没有看到新的血迹渗出。
这一夜，窦昭几乎未曾合眼。她守在床边，不停地为宋墨更换额上的冷帕子，监测他的体温，留意他的呼吸。禅院内万籁俱寂，唯有她细微的动作声和宋墨时而粗重、时而微弱的呼吸声交织。每一次窗外风声稍大，或是有落叶刮过地面的声响，都会让她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望向那扇紧闭的窗户。
黑暗放大了感官，也放大了内心的焦虑。她不仅担心宋墨的伤势，更忧心外界的形势。父亲和幼弟在狱中是否安好？英国公府如今被王夫人把持成了什么模样？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下一步又会使出什么手段？还有这慈云庵，真的安全吗？
种种思绪如同乱麻，缠绕在心间。但她知道，此刻自己绝不能先乱。宋墨需要她，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天光微熹时，宋墨的高热终于退下去一些，呼吸也平稳了不少，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窦昭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她靠在床柱上，打算闭目养神片刻。
刚合上眼没多久，门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是品兰的声音，带着担忧：“小姐，天亮了，您歇会儿吧，奴婢来守着。”
窦昭揉了揉酸涩的双眼，起身轻轻打开门。品兰和宋妈妈端着热水和清粥小菜站在门外，两人眼下也都带着青影，显然也是一夜担忧未眠。
“世子怎么样了？”宋妈妈压低声音急切地问。
“后半夜发热，现下退了些，刚睡着。”窦昭让开身，让她们进来，声音有些沙哑，“妈妈，你经验老道，再看看世子的伤口，我总是不放心。”
宋妈妈连忙上前，仔细查看了宋墨的伤口和脸色，又探了探体温，这才宽慰道：“小姐别太忧心，重伤发热是常事，能退下来就是好转的迹象。只是世子失血过多，这身子亏空得厉害，需得仔细将养好些日子。”
正说着，静慧师太带着一个小尼姑亲自送了煎好的汤药过来。师太看了看宋墨的气色，号了号脉，平静地道：“这位施主体质强健，底子好，只要能熬过最初这两三日，便无大碍了。汤药按时服用，饮食务必清淡。”
“有劳师太费心。”窦昭感激道。
静慧师太目光扫过窦昭疲惫却依旧镇定的脸庞，淡淡道：“女施主眉宇间隐有郁结，但眼神清正坚定，颇具慧根。非常之时，更需静心。焦虑于事无补，反伤自身。”说罢，便飘然离去。
师太的话如同清泉，稍稍涤荡了窦昭心头的焦躁。她深吸一口气，是啊，焦虑无用，唯有冷静应对。
用过早斋，喂宋墨服下汤药后，洋浩轩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窦昭让宋妈妈和品兰轮流在屋内守着，自己则走到禅院中，借口透透气，实则想观察一下西周环境。
晨光中的慈云庵更显清幽，古木参天，佛香袅袅。她缓步走到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下，仰头望去，金黄的叶片在晨曦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看似一派祥和，但她敏锐地感觉到，在这份宁静之下，似乎有种无形的压力。她状似无意地抬眼扫过院墙、对面的屋顶，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时隐时现，让她如芒在背。
回到禅室不久，孙掌柜派来的人悄悄送来了消息。英国公府如今由王夫人一手把持，窦德昌更是以嫡女自居，频繁出入各府宴会，试图重振门楣（或者说是她自己的名声）。窦昭父亲窦世远和幼弟在刑部大牢中，目前暂无性命之忧，但处境艰难，探视不易。至于朝堂，因宋墨“失踪”以及其此前查案触及的利益，弹劾燕国公府的暗流涌动，局势微妙。
一切都在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窦昭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必须尽快让宋墨好起来，只有他，才有能力打破这个僵局。
下午，宋墨醒转了一次，精神比昨日稍好，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恢复了清明。他见窦昭眼下乌青，知她定然一夜未眠，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昭昭，辛苦你了。”他声音低哑。
“我没事。”窦昭摇摇头，将孙掌柜送来的消息简要说与他听，省略了其中的凶险和自己的担忧，只拣关键处说了。
宋墨听完，沉默片刻，眼中寒光闪烁：“幽冥司……还有朝中那位，动作果然快。他们是想趁我病，要我命，顺便将燕国公府也拖下水。”他看向窦昭，语气凝重，“昭昭，此地不宜久留。我伤势稍能行动，我们便需离开。”
“我知道。”窦昭点头，“但一切需以你的身体为重。孙掌柜己在安排，我们会找到更安全的地方。”她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清砚，你此次遇袭，究竟查到了什么？为何会引来如此疯狂的追杀？”
宋墨目光沉凝，压低声音：“我查到……幽冥司与宫中某位贵人关联极深，甚至可能涉及……多年前的一桩皇室秘辛。而他们似乎在寻找一件东西，一件与前朝覆灭有关的信物。我怀疑，英国公府被构陷，或许也与此有关，是有人想借机搜寻此物，或是灭口。”
宫中贵人？皇室秘辛？前朝信物？窦昭心中剧震。她没想到，事情竟牵扯得如此之深，如此之广！这远远超出了一般的党争或私怨范畴。
“那件信物……”窦昭下意识地联想到了宋墨曾向她打听过的、与她生母可能有关的“凤翎玉佩”。
宋墨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微微颔首：“虽无确证，但方向或许没错。所以，昭昭，你的处境可能比想象中更危险。他们既然盯上了你，就不会轻易放手。”
正说话间，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像是瓦片松动的声响。
窦昭与宋墨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凛。宋墨立刻示意噤声，眼神锐利地望向窗口。
窦昭悄然起身，吹灭了桌上刚点起不久的蜡烛，禅室内顿时暗了下来。她屏住呼吸，挪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向外望去——
院中空无一人，只有银杏叶在夕阳余晖中静静飘落。
然而，就在对面屋顶的背阴处，她似乎看到，一片灰色的衣角，极快地缩了回去，消失不见。
不是错觉！
真的有人一首在监视着这里！
窦昭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这慈云庵，果然也早己不再安全。敌人的触角，比他们想象的伸得更长，更隐蔽。
她退回床边，对宋墨无声地点了点头，眼神交汇间，是同样的凝重与决绝。
风暴，正在逼近。他们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禅室内，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暮色吞没，黑暗降临，预示着又一个不安的夜晚即将开始。而这一次，危机感比昨夜更加清晰，更加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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