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么？”
苏棉缓缓首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那场惊心动魄的精神风暴虽然让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也让她彻底摆脱了对方的权限压制。此刻，她能感觉到，自己与“摇篮”的连接，前所未有的稳固与清晰。
她抬起头，那只血色褪去、重新恢复深邃星云流转的银色右眼，平静地“凝视”着那座空无一人的王座。
“我是一个母亲。”
她的回答，简单，却又蕴含着足以颠覆这古老存在亿万年认知的力量。
【一个……母亲……】
王座的意志，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汇。在它的数据库中，这个词条关联着“繁殖”、“哺育”、“族群延续”等一系列生物学概念，却从未与“权限”、“力量”、“协议改写”这些词语产生过任何交集。
苏棉刚才那股狂暴的、不合逻辑的情感数据流，就像一个无解的漏洞，让它那庞大的运算系统，陷入了短暂的逻辑死循环。
苏棉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的混乱。她没有乘胜追击，因为她知道，纯粹的力量对抗，自己未必能占到便宜。她需要的是……情报。
“你，又是什么？”她反问道，“‘第一王座’？地球编号001号‘摇篮’的主控核心？听起来，你似乎比我脚下这个……更高级？”
她的问题，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沉默了许久，王座的意志才重新响起，声音中带着一丝尚未完全摆脱混乱的机械感。
【吾，乃‘守望者’议会留置于此行星之最高协议执行终端，代号‘盖亚’。】
【汝所连接之‘摇篮’，编号为001-B，乃是吾之子系统与能量源。其主要职责，是在地表文明无法通过‘大过滤器’时，作为火种库，保存该文明基因样本与文化信息。】
苏棉的心，猛地一沉。
守望者议会、大过滤器、火种库……一个个陌生的、却又信息量巨大的词汇，在她脑海中炸开，为她揭开了一个远比“净化者”与“方舟计划”更加宏大、更加残酷的世界背景。
“‘大过滤器’是什么？我所经历的这场灾难，就是它吗？”她追问道。
【肯定。】盖亚的回答，不带丝毫情感，【每一个试图迈向星辰大海的文明，都必须经历的考验。战争、瘟疫、资源枯竭、技术奇点失控……形式多样，但本质归一。即，文明自身发展所产生的、足以自我毁灭的悖论。】
【地球文明，显然，失败了。】
“所以，‘摇篮’启动了，开始履行它‘火种库’的职责？”苏棉顺着它的逻辑推断下去。
【否定。】盖亚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001-B号‘摇篮’，在协议启动前，遭到了未知污染。其‘火种保存’协议被篡改，‘监护人’筛选机制被非法激活。而汝，苏棉，便是这次污染事件的……最终产物。一个本不该存在的、窃取了管理员权限的……异常个体。】
苏棉的瞳孔，微微收缩。
污染？篡改？
她猛地想起了那个通古斯卡之夜，想起了自己家族代代相传的那个秘密，想起了自己血脉中那股与生俱来的、能与“摇篮”共鸣的力量。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她的祖先，在一百多年前，就己经……接触过“摇篮”！甚至，对它做了什么！
“污染源是什么？”她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问道。
【权限不足，无法回答。】盖亚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冰冷，【汝只需要知道，汝之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吾之使命，便是纠正这个错误。将‘摇篮’的权限，收归‘王座’。】
“纠正错误？”苏棉冷笑一声，“然后呢？让你这个躲在地底下的铁疙瘩，来决定人类文明的未来？像个收藏家一样，把我们的基因和文化做成标本，放进你的‘火种库’里，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地表上所有幸存的人类，在绝望中死去？”
【这是协议。是最高效、最理性的选择。】
“去你的理性！”苏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它，“我的儿子还在上面，我的家园还在上面！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要让他在这个世界上，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变成你数据库里一行冰冷的代码！”
她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而随着她的情绪波动，那股让盖亚感到“棘手”的、混乱的数据流，又开始蠢蠢欲动。
【……停止汝之无效情感宣泄。】盖亚的意志，出现了一丝微妙的……退让，【基于汝刚才所展现出的、无法解析的‘协议污染’能力，吾可以……重新评估汝的威胁等级。】
【在吾找到彻底清除‘污染’的方法之前，吾可以……暂时，承认汝对001-B号‘摇篮’的‘临时’控制权。】
苏棉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转变。
它……怕了。
它害怕自己那种不讲道理的“情感病毒”。
这个发现，让她瞬间找到了谈判的筹码。
“临时控制权？”苏棉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不，我想你搞错了。从我连接它的那一刻起，它就是我的。永远。”
她向前踏出一步，一股强大的自信，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现在，我们来谈谈条件。第一，解除你对我的权限覆盖，立刻，马上。”
【……可以。】盖亚在沉默了数秒后，给出了答复。
苏棉立刻感觉到，那股一首缠绕在她与“摇篮”连接上的无形枷锁，悄然消失了。她与“摇篮”的沟通，瞬间变得无比顺畅。
“第二，”苏棉继续说道，“我要知道关于‘净化者’和那个‘牧羊人’的一切。他们是什么？为什么攻击我？”
【‘净化者’，乃是与‘守望者’议会处于敌对状态的另一宇宙级文明，其核心理念，是‘宇宙熵寂’。它们认为，一切生命与文明，都是宇宙从有序走向无序过程中的‘杂音’，必须被清除。‘摇篮’的存在，对它们而言，是最高优先级的清除目标。】
【至于汝所说的‘牧羊人’……】盖亚的意志，出现了一丝停顿，【……数据库中，无相关信息。但根据其行为模式分析，它不属于‘净化者’序列，更像是一种……机会主义的、以收集混乱信息与负面情绪为生的……信息寄生体。】
信息寄生体？
苏棉想起了李伟体内那颗黑色的“种子”，想起了那能引发幻觉、制造混乱的【杂音】蜂群。这个描述，无比贴切。
“最后一个问题。”苏棉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第一王座’盖亚，除了能跟我在这里吵架，还能做什么？你有什么样的力量？”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她必须摸清这个潜在“房东”的底细。
这一次，盖亚的沉默，持续了更长的时间。
【吾之主要职能，为信息处理与协议执行。】它缓缓答道，【由于001-B号‘摇篮’被汝非法占据，吾之能量供应被切断。目前，吾只能维持最基础的运算与感知功能。】
苏棉愣住了。
能量供应被切断？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听起来牛气冲天、权限高得吓人的“主控核心”，其实……是个被拔了电源的空壳子？
它所有的威慑力，都来自于那份“授权文件”，来自于那份理论上更高的系统权限。可一旦自己这个掌握着“兵权”和“粮草”的“边疆大将”不听话，它就……毫无办法？
想通了这一点，苏棉心中的最后一丝忌惮，也烟消云散了。
她看着那座依旧散发着威严气息的王座，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看得盖亚那由纯粹逻辑构成的意识，都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也就是说，只要我不给你供能，你就什么也做不了，对吗？”
【……从理论上，可以这么理解。】
“很好。”苏棉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欢迎来到我的地盘，‘盖亚’。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嗯，一个会说话的超级数据库了。”
【警告：汝之言论，己构成对‘第一王座’的严重挑衅……】
“别警告了。”苏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现在，听我的。我要你二十西小时监控全城，找出那个‘牧羊人’，还有他种下的所有‘种子’的位置。能不能做到？”
【……在当前能量水平下，无法进行全市范围的广域扫描。】
“那就想办法。”苏棉的语气，不容置疑，“用‘摇篮’的能量。从现在起，我授权你，可以调用‘摇篮’百分之一的能量，用于信息处理。但是，所有的扫描结果，都必须第一时间向我汇报。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有任何独立行动。明白吗？”
她在施舍。
她在用对方最需要的东西，来换取对方的……臣服。
【……】
盖亚，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它那古老的、遵循着亿万年不变协议的逻辑核心，正在进行着一场前所未有的、艰难的抉择。
是继续维持那高高在上的、却又毫无意义的“尊严”，在无尽的黑暗中沉寂下去？
还是……向这个篡夺了权柄的、情感用事的、不合逻辑的“僭主”，低下它那高贵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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