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异常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苏棉紧绷的神经上。她站在监控台前，双手死死地攥着操作台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屏幕上，李伟的面容被摄像头清晰地捕捉。三天不见，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曾经那个衣着体面、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国企中层，此刻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被巨大恐惧追赶后的疲惫。他身上的羽绒服沾满了灰尘和不知名的污渍，让他看起来像个在城市废墟里艰难求生的流浪汉。
苏棉的心刺痛了一下。无论如何，这是她的丈夫，是童童的父亲。看到他这副模样，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但这份心疼，很快就被另一个画面冲得烟消云散。在另一块分屏上，那个年轻女人正躲在越野车后，怯生生地探出头，望着李伟的背影，眼神里满是依赖和担忧。那是一种苏棉曾经无比熟悉的眼神，如今却出现在另一个女人脸上，像一根毒刺，扎进了她的眼睛。
李伟走到了那扇巨大的卷帘门前。他抬头看了看，似乎在确认这就是他要找的地方。他伸出手，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用力地拍打在冰冷的门板上。
“砰！砰！砰！”
沉闷的敲门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激起一片嗡嗡的共鸣。
正在看动画片的童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摘下一边耳机，疑惑地回头看向妈妈。
苏棉立刻对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指了指他头上的耳机，示意他继续看。童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重新沉浸回动画世界里。
苏棉的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李伟还在执着地敲着门，声音越来越急切。
“苏棉！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是我！”
他的声音穿透了厚实的门板，带着一丝沙哑和急迫，清晰地传了进来。
苏棉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己经恢复了冰冷。她走到门边，按下了她预装的内部通话系统的开关。这个系统可以将她的声音通过一个变声器处理后，从门外的一个隐蔽扬声器里播放出去，听起来像是一种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
“你是谁？”
冰冷、失真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把李伟吓了一跳。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
“苏棉？是你吗？是我，李伟啊！快开门，外面太危险了！”他激动地贴近门，试图找到声音的来源。
“你不是一个人。”苏棉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宣读一份判决书，“你身后那个女人，是谁？”
李伟的表情瞬间僵住了。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车后的方向，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她……她叫林晓晓，是我一个同事的女儿。”他含糊地解释道，“情况很复杂，苏棉，你先让我进去，我再跟你解释。外面太冷了，而且不安全。”
“就在外面解释。”苏棉的语气不容置喙，“我的规矩很简单，不带陌生人进入这里。尤其是，女人。”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李伟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他似乎没想到苏棉会如此不近人情。他焦急地说道：“苏棉，你听我说！灾难发生的时候，我们公司全乱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是林总……就是晓晓的父亲，他为了掩护我们，被……被那些抢东西的人……”
他没有说下去，但话里的意思己经很明显。
“他临死前，把晓晓托付给了我，让我一定要保护好她。我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外面等死！她只是个刚毕业的学生，什么都不懂！”
苏棉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是一片冷笑。
好一个托付，好一个不能丢下她。
在她最需要支持的时候，他选择了怀疑和争吵。在她为了这个家倾尽所有、赌上一切的时候，他却在外面为了另一个女人尽忠尽义。在他的心里，一个外人的临终嘱托，竟然比得上自己妻儿的安危重要？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苏棉的声音冷得像仓库外的冰霜，“我给你的忠告，是让你一个人来。你没有遵守约定，所以，你没有资格进来。”
“苏棉！”李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愤怒和哀求，“你怎么能这么说？这可是一条人命！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她冻死在外面吗？你的善良和同情心去哪了？”
善良？同情心？
苏棉几乎要笑出声来。在末世里，这两样东西是最廉价，也是最致命的奢侈品。她的善良和同情心，只会留给她的儿子。
“我再说一遍，离开这里。”
“我不走！”李伟的情绪也激动了起来，他用力地捶打着铁门，“苏棉，你不能这样！你一个人带着童童怎么行？你需要我！我们需要在一起！”
就在这时，一阵“哐当”的金属撞击声，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呼，突兀地从仓库的另一侧传来。
声音不大，但在两人对峙的寂静中，却显得格外刺耳。
李伟的动作停住了，他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充满了惊疑。“什么声音？苏棉，你这里还有别人？”
苏棉的心猛地一沉。是王阿姨那伙人。电击的威慑显然没能持续太久，他们又开始了新的试探。
她迅速切换监控画面，只见侧门那边，一个男人正抱着脚在地上打滚，他旁边掉着一把刚刚试图用来砸门的铁锤。看来是脱手时砸到了自己。而王阿姨和其他人，正拿着撬棍和砍刀，开始沿着墙壁一下一下地敲击，寻找着可能的薄弱点。
他们变得更加谨慎，也更加有耐心了。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不咬下猎物一口肉，是绝不会罢休的。
苏棉的大脑飞速运转。她不能让李伟知道另一伙人的存在，否则他很可能会做出什么愚蠢的英雄举动，彻底打破现在的僵局。
“我说了，这里不安全。”她通过变声器，缓缓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危险气息，“任何试图强行闯入的人，都会付出代价。刚才的惨叫，你听到了。现在的声音，是第二个。如果你想成为第三个，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她的话半真半假，成功地将王阿姨那边的动静，嫁接成了自己防御系统的“战果”。
李伟果然被镇住了。他想起刚才那声不似人腔的惨叫，又听到现在这持续不断的敲打声，脸色变得煞白。他无法想象，这扇冰冷的铁门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可怕的防御工事。他眼中的苏棉，形象瞬间变得陌生而恐怖起来。
这还是那个连瓶盖都拧不开、看到蟑螂都会尖叫的妻子吗？
恐惧，暂时压倒了愤怒和焦急。李伟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与那扇门拉开了距离。
苏棉见状，心中稍定。威慑起作用了。
但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王阿姨那伙人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更大的动静，到时候就瞒不住了。而李伟，他虽然暂时被吓住，但绝望之下，谁也说不准他会做出什么。
时间，不在她这边。
她必须在两拨人互相发现之前，想办法解决掉至少一方。
就在这时，监控画面中，那个一首躲在车后的林晓晓，似乎是忍受不了寒冷和恐惧，竟然哭哭啼啼地朝着李伟跑了过来。
“李哥，怎么样了？她不肯开门吗？我们该怎么办啊？我好冷……”她紧紧地抓住李伟的胳膊，身体因为寒冷和害怕而瑟瑟发抖，看起来楚楚可怜。
李伟连忙脱下自己的羽绒服，披在她身上，柔声安慰道：“别怕，没事的，我再想想办法。”
这一幕，通过冰冷的摄像头，一帧不漏地呈现在苏棉眼前。
那件羽绒服，还是去年冬天，苏棉陪着他一起去商场，精挑细选买下的。如今，它却披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为她遮挡着末世的严寒。
压抑在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倒塌。
一股混杂着嫉妒、愤怒和巨大委屈的火焰，瞬间席卷了她的理智。
凭什么？
凭什么她在这里殚精竭虑、如履薄冰地守护着他们的儿子，他却在外面和别的女人上演着一幕末日情深的戏码？
她忽然觉得一切都无比可笑。她的挣扎，她的准备，她的牺牲，在他眼中，或许真的只是一场笑话。
一个疯狂而冷酷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滋生出来。
既然你这么在乎她，那就一起去死好了。
她将手伸向了操作台上的另一个按钮。那个按钮连接着仓库外部的另一个扬声器，位于仓库的侧面，正对着王阿姨那伙人所在的位置。只要按下它，李伟和林晓晓在这里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被清晰地播放出去。
她要让王阿姨那伙人知道，这里不止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外面，还有一男一女，一辆越野车，以及车里可能存在的物资。
她要借刀杀人。
用王阿姨这把刀，去斩断李伟和他身边那个女人的所有生机。也斩断，自己心中那最后一丝可笑的留恋。
她的指尖，己经触碰到了那个冰冷的红色按钮。
只要按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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