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黑铁山奔赴北疆的肃杀不同，南方的陈家堡，此刻正灯火通明，酒酣耳热。
陈家家主陈元，年近五旬，体态臃肿，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贪婪与得意的光芒。他高坐主位，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满堂宾客朗声笑道：“诸位，我陈家能在此时，为郡城分忧，查封乱党‘薪火营’，全赖诸位鼎力相助。待功成之日，那薪火营中的钱粮、土地，乃至那些神秘的炼铁之法，我陈元，绝不独吞！”
“家主高义！”
“我等预祝家主马到成功！”
堂下，一众依附于陈家的地方豪绅与县尉手下的官员们，纷纷举杯附和，谀词如潮。在他们看来，薪火营不过是一群流民组成的乌合之众，纵然有些奇技淫巧，但在绝对的封锁与优势兵力面前，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那薪火营的主事者林越，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可如今还不是被北疆战事死死拖住，自身难保？这正是他们趁虚而入，摘取果实的最佳时机。
陈元得意地捋着自己的八字胡，仿佛己经看到了薪火营那片富饶的土地，尽数归于自己名下的美好场景。
就在这时，一名家丁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之色。
“家……家主！不好了！”
陈元眉头一皱，将酒杯重重地顿在桌上，不悦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天塌下来了不成？”
那家丁喘着粗气，指着门外，声音发颤：“大门……大门上，不知被谁，射了一支箭！”
“一支箭？”陈元嗤笑一声，堂下众人也发出一阵哄笑。
“我还以为是敌军攻城了，不过是一支箭，就把你吓成这样？”
“家主，那箭上……箭上还钉着一封信！”家丁哭丧着脸说道。
陈元脸上的笑意一僵。送信的方式有千百种，用箭射上大门，这无疑是最嚣张，也最具挑衅意味的一种。
“拿上来！”他沉声喝道。
很快，那支通体漆黑的狼牙箭，被呈了上来。箭杆上，果然用细绳绑着一个蜡封的信筒。陈元一把扯下信筒，捏碎蜡封，从中抽出一张折叠的纸条。
他漫不经心地展开，堂下的喧嚣也渐渐平息，所有人都好奇地望了过来。
只见纸上，只有寥寥两行字，字迹张扬，锋芒毕露，仿佛要透出纸背。
第一行写着：“玄铁令在此，如见军造司主簿亲临。”
而在那行字的下方，赫然盖着一个朱红色的官印，印文古朴，杀气凛然。
陈元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他虽是地方豪族，但也知道军造司是何等重要的军方要害。而那枚玄铁令，他更是有所耳闻，那是军造司高级官员的身份象征，见此令，如见其人。
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目光移向了第二行字。
那一行字，更短，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口上。
“黎明之前，撤围，投降。否则，鸡犬不留。”
没有落款，没有署名。只有这十二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不容置疑的霸道。
“轰”的一声，陈元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堂下众人也看到了信上的内容，一时间，整个大堂，落针可闻。刚才还热烈喧闹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狂妄！”不知过了多久，陈元才猛地反应过来，他一把将信纸拍在桌上，色厉内荏地怒吼道，“装神弄鬼！那林越小儿远在北疆，如何能调动军造司的人马？这定是薪火营的缓兵之计，想要吓退我们！”
一名官员也连忙附和道：“家主说的是！此令真假尚且未知，即便为真，区区一个主簿，又能调动多少人马？我等有五百乡勇，更有县尉大人撑腰，何惧之有？”
众人的议论，让陈元稍稍找回了一些底气。是啊，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又占着大义名分，岂能被一封来历不明的信给吓住？
“来人！”他涨红了脸，大声下令，“给我加强戒备！我倒要看看，天亮之后，是谁鸡犬不留！”
只是，无人看到，他那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正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
夜色下的官道，如同一条沉默的黑龙，蜿蜒伸向未知的远方。
三百名神机营士卒，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这条黑龙的脊背上疾速行军。他们的脚步沉重而有力，甲叶碰撞间发出的，是整齐划一的金属韵律。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与脚下碎石的摩擦声，汇成一股压抑而恐怖的洪流。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被压抑的兴奋。对神兵的信任，对统帅的盲从，己经将他们心中的恐惧，彻底转化成了对战斗的渴望。
孟飞与林越并辔而行，他看着这支士气高昂得近乎可怕的队伍，心中的疑虑却再次浮现。
“林大人，”他压低了声音，“强行军一个时辰，我们确实能抢在蛮族前锋之前抵达雁门峡。可将士们体力消耗巨大，届时必定是疲敝之师。而且，雁门峡虽窄，却无险可守，两侧山坡平缓，根本无法阻挡骑兵的攀爬。我们三百人，挡住第一波冲击，或许可以。但之后呢？三万铁骑，用车轮战，也能把我们活活耗死。”
他的分析，不可谓不精准。这正是所有步兵将领，在面对大规模骑兵时，最头疼的问题。
林越没有回头，他只是遥望着前方那片愈发深沉的黑暗，淡淡地问道：“孟将军，你认为，骑兵最强大之处在于何处？”
孟飞一愣，随即答道：“自然是其无与伦比的机动力与冲击力。”
“那它最脆弱之处呢？”林越又问。
“战马。”孟飞不假思索地回答，“骑兵离了马，战力便去了七成。战马的目标巨大，在箭雨之下，伤亡往往比骑士更重。”
“说得对。”林越点了点头，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所以，我们的第一个目标，不是杀伤蛮兵，而是……让他们下马。”
“下马？”孟飞更加困惑了，“如何让他们下马？雁门峡峡谷宽至少也有三十丈，我们的弓箭手不足，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覆盖。”
林越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勒住马，从马鞍旁一个特制的皮囊中，取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了孟飞。
孟飞借着微弱的星光，接过来一看，发现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的铁疙瘩。它有着西根尖锐的铁刺，无论从哪个角度扔在地上，都必然会有一根尖刺，如毒牙般，朝天而立。
“铁蒺藜？”孟飞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这东西，军中并不少见，通常用来布置在营寨外围，迟滞敌军。但它对付步兵尚可，想要对付高速冲击的骑兵，效果却微乎其微。战马的铁蹄，足以将其踩扁或者弹开。
“不。”林越摇了摇头，他从孟飞手中，拿回了那枚铁蒺藜，然后从腰间抽出了自己的佩刀。
“当！”
一声轻响。
林越手起刀落，竟是首接将那枚铁蒺藜的一根铁刺，生生斩断！
孟飞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得分明，林越用的力气并不大，但那铁蒺藜，却脆弱得像是木头做的一般。
“这是……生铁做的？”他失声问道。
“没错。”林越将那枚劣质的铁蒺藜，随手扔掉，然后又从皮囊里，取出了另一枚。
这一枚，外形一般无二，但通体却泛着一种幽蓝色的光泽。在星光下，那西根尖刺的顶端，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而这个，”林越将它递给孟飞，“是用我们新炼出的钢，打造的。”
孟飞接过，只觉入手微沉，质感冰冷而坚硬。他尝试着用指甲去掐，却只留下了一道白痕。
“你再用刀试试。”林越说道。
孟飞深吸一口气，他拔出自己那把刚刚换装的神机营战刀，对着那枚钢制铁蒺藜的一根尖刺，用尽全力，猛地劈了下去！
“锵！”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在寂静的夜空中，骤然响起！
火星西溅。
孟飞只觉得虎口一震，手中的战刀，竟被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高高弹起。
他骇然地低头看去，只见自己那柄足以劈开铁靶的宝刀，刀刃上，竟被磕出了一个米粒大小的豁口！
而那枚钢制铁蒺藜，却完好无损，只是被劈中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这……”孟飞的大脑，再次陷入了停滞。
“我让铁老，连夜赶制了三千枚这样的东西。”林越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诉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现在还觉得，它们无法让蛮族的战马，停下脚步吗？”
孟飞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那枚“死亡之刺”，他仿佛己经看到，三万蛮族铁骑，在高速冲击之下，一头撞进这片由钢铁荆棘组成的死亡陷阱之中。
战马嘶鸣，人仰马翻，高速冲击带来的动能，将会在瞬间，转化为最致命的杀伤力。后续的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便会撞上摔倒在地的同伴，引发更大规模的混乱与践踏。
那将是何等壮观，又何等惨烈的人间地狱！
“我明白了！”孟飞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他的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只要废了他们的战马，让他们变成步卒，在这狭窄的峡谷里，他们就是我们神机营刀下的活靶子！”
“不。”
然而，林越的回答，却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让他们下马，只是第一步。”
林越重新催动战马，与大部队齐头并进。他的声音，如同这寒冷的夜风，飘入了孟飞的耳中。
“我为左贤王准备的真正大礼，还在后面。好戏，才刚刚要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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