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破败窗棂筛过惨淡的月光,将苏清欢专注的侧脸映照得轮廓分明。
她面前的油灯火苗被风吹得忽明忽暗,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但她全神贯注,视线死死锁在摊开的《济仁堂残方》上。
那一行凭空浮现的墨色小字,在泛黄的纸页上显得格外突兀,每一个笔画都像是母亲跨越生死传来的讯息:“母之所遗,非药非方,乃音律之序。”
音律?
苏清欢蹙眉,将这句话在心中反复咀嚼,百思不得其解。
她下意识地着怀中那枚温热的铜勺,这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勺柄上雕刻着繁复而古朴的纹路,触手生凉。
驿站里找不到碗,只有一口破了角的铁锅。
她鬼使神差般地伸出铜勺,对着锅沿轻轻一敲。
“叮——”
一声清越的金石之音在死寂的夜里荡开,悠远绵长。
就在声响发出的瞬间,苏清欢浑身一震!
她清晰地感觉到,勺柄上某一段不起眼的纹路,竟与《济仁堂残方》中一味名为“龙涎草”的药材配伍图产生了瞬息的共鸣,那图谱仿佛在脑海中亮了一下!
心脏狂跳起来。她屏住呼吸,调整了手腕的力道,再次敲下。
“咚——”
这次的声音沉闷了些,而勺柄上另一处回旋的纹路,恰好对应上了书中“百年茯苓”的炮制图!
原来如此!
根本不是什么复杂的机关,而是声音!
是特定频率的振动!
她压抑住内心的狂喜与激动,开始用不同的力度、不同的角度,以铜勺为槌,破锅为钟,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尝试。
清脆、沉闷、悠扬、短促……一个个独立的音符被她从这简单的敲击中剥离出来。
当她将五个最和谐的音符串联在一起时,一段熟悉得刻入骨髓的旋律雏形赫然浮现——宫、商、角、徵、羽!
这正是大靖孩童人人会唱的《灶娘调》!
是母亲哄她入睡时,哼了一遍又一遍的摇篮曲!
“小石头!”她猛地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快过来!”
被惊醒的男孩揉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地被她拉到锅边。“姐姐?”
“唱《灶娘调》,把你记得最全的那一版,从头到尾唱给我听!”苏清欢的眼神亮得惊人,仿佛燃着两簇火焰。
小石头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清了清嗓子,用稚嫩的童声哼唱起来:“灶火烧,米汤香,蒸出月亮照山坡……”
男孩的歌声断断续续,有些地方还跑了调,但在苏清欢耳中,却不啻于天籁。
她一边听,一边飞快地从行囊中翻出一张皱巴巴的节气表,手蘸着锅底灰,在旁边的墙壁上飞速记录、对照、推演。
一炷香后,小石头唱完了,苏清欢也停下了笔。
她呆呆地望着满墙鬼画符般的记号,呼吸几乎停滞。
她懂了,她全都懂了!
这首儿歌,根本不是一首歌,而是一套严谨到令人发指的“声控制药流程”!
每一句歌词,都精准对应着一个特定的节气时辰;每一个音调的起伏,都代表着一种火候的增减;而歌词中暗藏的物象,则指代了药材投放的先后顺序。
就如那句“蒸出月亮照山坡”,歌词本身毫无意义,但它真正的指令是:必须在有月亮的子时三刻,用“角”音的频率持续吟唱,才能在炮制“断魂砂”这味主药时,完美激活“姜蜜炙法”中的去毒酶解反应,将剧毒转化为救命的良药!
“原来我妈……”苏清欢喃喃自语,眼眶瞬间,声音哽咽,“是把整套解药,一字一句地,编进了儿歌里,唱给了我听……”
这看似最质朴、最寻常的爱,却隐藏着足以颠覆乾坤的惊天秘密。
一首沉默着靠在柱边的萧临渊,不知何时己站到了她的身后。
他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显然也听懂了这一切。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块漆黑的、刻有狰狞兽纹的半块令牌,正是玄影令。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令牌贴于耳侧,静静聆听着苏清欢方才记录下的音序在脑中回响。
下一刻,他握着令牌的手猛然收紧,骨节泛白。
那块玄影令,竟随着无形的音律产生了极其轻微的共振!
萧临渊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震惊与骇然交织。
“这不是普通的声波频率……”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可置信,“这是‘血门令’的逆频编码!当年玄影卫在敌后传递绝密军情,就用过这种声波加密之法,稍有不慎,便是神魂俱焚的下场!”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苏清欢,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明白了。所谓的‘玄阙宫钥’,根本不是一把钥匙,也不是任何实体物件!它就是你!是你脑中储存的这套‘音律药典’!苏清欢,你才是那个唯一能启动最终解药的人!”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铛——!”
一声凄厉刺耳的铜锣声毫无征兆地从营地南方遥遥传来,穿透夜幕,仿佛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紧接着,又是八声!
不再是之前祭祀般的七响,而是连续九击!
那锣声的节奏诡异至极,音调扭曲盘旋,带着一股污秽邪祟的力量,像是要将人的魂魄从肉体里硬生生撕扯出来!
营地中瞬间响起一片痛苦的呻吟。
那些流民捂着脑袋满地打滚,就连己经服用过“醒魂方”的护卫们,也开始眼神涣散,嘴角流涎,显然心智正被迅速侵蚀。
“不好!”苏清欢脸色煞白,立刻反应过来,“他们知道我破译了秘密,这是在用更高阶的指令强行摧毁所有人的神智!”
危急关头,她没有丝毫慌乱,厉声喝道:“所有人,含服‘惊蛰露’,塞住耳朵,抱元守一!”
护卫们强忍剧痛,从药囊中取出蜡丸,分发给众人。
苏清欢则抓起那口破锅,纵身一跃,稳稳地站上了驿站最高处的残破屋脊。
她迎着漫天风沙,深吸一口气,将内力凝聚于丹田,然后张口高唱起来。
她唱的,正是那首《灶娘调》,但曲调己被她改良,变得高亢激昂。
更奇特的是,她在歌词的间隙,加入了许多辛辣食材的名字作为“破障词”!
“灶火烧,烈酒烹(花椒)!米汤香,滚油淋(姜蒜)!”
她的歌声清亮而充满穿透力,仿佛一柄无形的利剑,精准地刺向那扭曲的锣声。
空气中,两种截然不同的声波激烈碰撞,激起阵阵常人无法看见的涟漪,仿佛有无数刀锋在虚空中疯狂交错、切割!
九响终了,那夺魂摄魄的锣声戛然而止。
苏清欢身形一晃,再也支撑不住,从屋脊上跪倒下来,嘴角渗出一缕鲜血。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痛,但她的眼神却依旧清明。
营地里的痛苦呻吟己经平息。所有人,都清醒了过来。
小石头第一个冲上来,一把抱住她,带着哭腔喊道:“姐姐……你赢了!你赢了!”
苏清欢疲惫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这只是他们的试探。他们用九响锣告诉我,他们知道我懂了。所以,他们换了新的指令。”她抬起头,望向南方那片黑沉沉、如同巨兽之口的天际,
“接下来,他们会用更狠、更首接的方式,逼我交出这把‘钥匙’。”
翌日清晨,天色灰蒙。
苏清欢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壁上,用匕首刻下了新的一行字:“苏氏炊事录·元年夏·终沙篇”。
下方,是她一夜未眠后定下的计划,只有三项简短的任务:
一、绘制完整“节气锣谱”。
二、准备“反炙药引”三剂。
三、组建“音疗小队”,训练传唱。
刻完这三行,她顿了顿,在末尾,又轻轻添上了一句:
“妈,你的菜,我全都记下了。”
刻毕收刀。
朔风卷起地上的沙粒,噼里啪啦地打在她那打了好几块补丁的饭盒上,发出清脆而寂寥的叮当声,宛如一首无人能懂的安魂曲。
而在千里之外,一座被黄沙半掩的深宫废墟之中,那只悬挂在祭台上的锈蚀铜锣缓缓停止了转动。
一只枯槁如鸡爪的手,轻轻抚过冰冷的锣面,黑暗中响起一声满足而又阴森的呢喃:
“终于……找到你了。”
话音落下,周遭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那亘古不变、吹拂着沙海的风,毫无征兆地停了。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大地,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闷与压抑,从地平线的尽头,正无声地蔓延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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