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的火光将尚衣局的断壁残垣映照成一片狰狞的炼狱。
苏清欢的肺腑间尽是滚烫的烟尘，背上萧临渊的身体沉重如山，那句断断续续的“冷宫……有毒”深深刻在她的心上。
不能停，一步都不能停！
她银牙紧咬，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瘦削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与幢幢鬼影间穿梭，毫不犹豫地折向西北。
那里，是通往冰窖的入口，也是一条通往冷宫的最隐秘的地下通道。
记忆中，每年冬至前，御膳房都会从冰窖提冰，循着一条特辟的暗线，避开元武门巡防卫队的耳目，将冰块送去制备祭祀用的“雪饮”。
这条路，知之者甚少，是此刻唯一的生路。
穿过一片狼藉的御膳房后巷，脚下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苏清欢脚步一顿，借着远处火光，敏锐地捕捉到地面上几点幽暗的反光。
她小心翼翼地将萧临渊放下，让他靠在一堵残墙上，自己则蹲下身细看。
那是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在火光下泛着一层诡异的幽蓝色泽。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寒鸦探泉针！”这是御医署专用来试探剧毒之物的特制银针，遇烈性毒物则会瞬间变色。
有人在这里投毒，而且目标，极可能就是冲着这条冷僻路线而来！
苏清欢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屏住呼吸，视线沿着墙根搜索，很快便发现了几滴尚未干涸的暗褐色血迹。
顺着血迹向前摸索了十余步，一具蜷缩在墙角阴影里的人影赫然出现。
是老吴头，那个守了冰窖三十年的老太监，他脖颈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胸口微弱地起伏着，气息己如风中残烛。
“老吴头？”苏清欢低唤一声，快步上前。
老吴头艰难地睁开浑浊的双眼，看到是她，眼中迸发出一丝回光返照般的神采。
“快……快走……”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断断续续地说道，“是钦天监……徐大人……他说……‘清污需用烈火’……”
“昨夜……他们往冰窖的通风口……撒了‘醒魂散’……那不是药……是……是催鬼的引子！”老吴头猛地咳出一口黑血，枯瘦的手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块冰冷的铜牌，死死塞进苏清欢的手里，“暗渠……第三个岔口……有铁闸……钥匙在……在茶库值夜人的腰上……但……我劝你别去……冷宫的地脉……己经被彻底锁死了……进去的人，一个……都没出来。”
话音未落，他双目猛然瞪圆，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黑色的血液从七窍中汩汩渗出，显然是体内的剧毒被临死前的激动彻底催发。
“撑住！”苏清欢脸色一变，迅疾以指尖掐住他的人中，另一只手飞快地从袖中取出一小撮晒干的紫苏叶，在掌心飞速碾成粉末，撬开他的嘴灌了进去。
《本草注》有载，紫苏可解百毒之气，虽不能根除这霸道奇毒，却能为中毒者争取一线生机。
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问：“这铜牌是谁给你的？”
老吴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两个字：“豆子……”
随即，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豆子！
苏清欢握紧了那块尚带着体温的铜牌，目光一瞬间变得无比森寒。
小豆子，那个总是在御膳房偷拿点心，让她帮忙带给冷宫里那个瘦弱小宫女的半大少年，他竟然也被卷入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事不宜迟。
苏清欢将萧临渊安置在一处塌陷的地窖角落，用破旧的草席仔细遮盖好，而后孤身一人，如一只敏捷的夜猫，悄无声息地潜向不远处的茶库。
库中一片死寂，空无一人，唯有货架上整齐码放着数十个贴着“玉露春”封条的大茶瓮。
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忽然想起，今晨本该呈送给皇后的“梅花雪酪”，因宫中疫乱而临时停供。
按照宫中规制，为制作雪酪而预支的冰块，若未用尽，必须在午时前回收入冰窖。
她一个箭步冲到库房角落的值班案几前，飞快地翻开冰块出入的登记簿。
当她的目光落在昨夜的记录上时，浑身血液几乎凝固——整整三车冰，出库的理由竟是“钦天监特令调用”，去向，正是冷宫方向！
苏清欢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讥诮：“钦天监何时管起冰窖的差事了？好一个借制度之名，行投毒之实！”
她没有再犹豫，立刻行动起来。
她从库房一角拖出一只正在发酵的甜米糕，将其掰碎，洒在通往茶库的甬道口。
接着，她又拎起半坛陈年酸梅汤，将那酸甜刺鼻的液体倾倒在石阶之上。
果然，不过片刻，远处游荡的几只疫鬼闻到了这股强烈的酸甜气息，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嘶吼，躁动地向这边围拢过来。
与此同时，被苏清欢刻意放置在密闭茶库门口的甜米糕，其发酵产生的气体在狭小空间内迅速积聚，突然“砰”地一声巨响，气浪首接将门口的一排茶瓮掀翻在地！
巨大的声响和破碎的茶瓮中散发出的浓郁茶香，瞬间吸引了所有疫鬼的注意。
它们嘶吼着，争先恐后地扑向茶库深处。
苏清欢趁乱从另一侧的阴影中闪出，一眼就看到了被疫鬼撞倒的值夜人遗落在地上的腰包。
她迅速撬开包扣，从中摸出了一把沉甸甸的黄铜钥匙，钥匙柄上清晰地刻着三个小字——“壬字叁号”。
得手了！
她正欲转身离去，一缕惨白的月光恰好透过屋顶的破洞照下，映亮了旁边的一面墙壁。
墙上，一行新刻的小字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天将降净化，凡俗皆尘。”
这混合着古怪雅言的字迹，正是钦天监掌印监正徐昭的惯用手笔！
苏清欢死死盯着那行字，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将那冰冷的钥匙和那块温热的铜牌一同攥紧，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滔天的恨意与决绝：“净化？不，你们要的，是灭口。”
前路是深渊，是九死一生的绝境，可背后是她要守护的人，是无数被无辜卷入的冤魂。
她没有退路。
深吸一口气，苏清欢的身影再次融入黑暗，手中的黄铜钥匙与那块小小的铜牌，仿佛成了她此刻对抗这无边恶意的唯一凭仗，指引着她，向那座己被死亡与阴谋笼罩的冰窖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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