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宫墙,将百年宫阙的死寂烧成一场喧嚣的葬礼。
浓烟滚滚,裹挟着焦木与劣质香料在高温下变质的诡异气息,首冲被血色映红的夜空。
苏清欢将那张写满血泪控诉的字条死死攥在掌心,随即又迅速塞入袖中。
她俯下身,指尖搭上萧临渊的腕脉,脸色愈发沉凝。
高热未退,脉象浮数杂乱,显然是体内那未解的奇毒,正随着剧烈奔行的气血,疯狂侵蚀他旧伤未愈的经脉,甚至有崩裂之兆。
她从怀中摸出仅剩的最后一小包紫苏叶粉,那是老吴头用半生积蓄换来的救命药。
没有犹豫,她将药粉尽数倒入一个从废墟里刨出的、尚算干净的瓦罐,混入冰冷的融雪水,小心翼翼地撬开他的嘴唇喂了下去。
冰凉的药液滑入喉间,萧临渊的眼皮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你若再昏死过去,我可没多余的力气背你上观星台。”苏清欢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决绝。
萧临渊似乎被这句话刺了一下,挣扎着睁开一条眼缝,那双曾如寒星般的眸子此刻被血丝与毒雾笼罩,黯淡无光。
他喉结滚动,挤出几个沙哑破碎的音节:“别……去……那是……祭坛。”话音未落,他便再也支撑不住,彻底陷入昏沉,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泛着不祥黑气的冷汗。
祭坛?
苏清欢凝视着他痛苦的面容,眸光闪烁,片刻后,她缓缓站起身,牙关紧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迸出:“那就更要去。”
她没有耽搁,转身在烧得半塌的废墟中翻找,很快拖出一截断裂的竹帘。
她手脚麻利地拆下坚韧的细篾,以一种熟练得令人心惊的手法,迅速编成一个简易的担架。
裙带撕裂,再扯下小豆子那具小小的身体上遗留的腰绳,她将萧临渊的双臂牢牢固定在担架上,确保拖行时不会脱落。
就在此时,夜风送来远处鼓楼微弱而残破的钟声,三响,沉闷而悠长。
子时交更!
苏清欢的动作猛地一顿,一个被她刻意记下的细节在脑中轰然炸开——《宫规·夜巡录》第三卷,巡防篇记载:每夜子正时分,钦天监当值的轮值官,必须登上观星台,向圣上呈报“天象异动”。
为此,沿途层层封锁的禁道会短暂解封一炷香的功夫,以供轮值官通过,同时也是各处守卫换岗交接的时刻。
这是整座死城般皇宫里,唯一可能存在的、能避开那些巡逻“疫鬼”的时间窗口!
她眼中迸发出凌厉的光,迅速跑到墙边,从一具烧焦的灯笼骨架上剥下几片还未完全炭化的布片,浸透了瓦罐里剩下的融雪水,紧紧覆在自己和萧临渊的口鼻之上。
冷宫燃起的迷魂香余毒虽然被大火驱散不少,但吸入过多仍会令人神智不清。
准备就绪,她不再迟疑,抓起担架的一端,用尽全身力气,拖着萧临渊沉重的身躯,冲入了浓稠如墨的夜色之中。
寒风割面,碎瓦刮靴。
她拖着担架在焦黑梁柱间穿行,每一步都陷进灰烬深处。
肩胛早己麻木,唯有掌心攥紧的担架绳索还在提醒她:他还活着。
终于抵达文华殿后巷口,她喘息着停下,抬眼望去——只见脚下青石缝隙里,汩汩渗出暗红色黏稠汁液,在空气中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臭味。
她蹲下身,用指尖沾了一点,凑到鼻尖轻嗅,瞳孔骤然收缩如针。
是血浆混着饴糖!
有人故意在这里泼洒了大量的“引鬼饵”,目的就是为了彻底封死这条唯一的通道。
那些被饥饿驱使、失去理智的“疫鬼”,对这种甜腥之物毫无抵抗力,这里必然己经成了一处狩猎场。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老吴头临终前抓着她的手,用尽最后力气说出的那句话:“清污……需用烈火……”烈火……食物……苏清欢缓缓站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心中冷笑:“你们怕活人逃出去,却不知道,死物同样能被食物牵着走。”
她没有硬闯,而是果断转身,拖着担架悄无声息地折返回冷宫的偏殿。
她记得那里的灶台是用大石垒砌,火势再大也难以完全烧毁。
果然,她撬开烧得漆黑的灶台残骸,从最底下的暗格里,寻到了半袋没有被波及的糯米粉和一小瓶未开封的桂花蜜。
紧接着,她又从烧毁的床板上刮下厚厚一层遇火生成的石灰粉,按照精准的比例,将糯米粉、石灰粉与雪水混合,调成一团粘稠的面糊。
她飞快地将其捏成数十枚拇指大小、没有内馅的“素馅汤圆”,在表面仔细地刷上一层桂花蜜。
就在她刮下最后一勺石灰粉时,指尖不慎划过锋利炭渣,登时渗出血珠。
血滴落在雪水中,泛起一圈淡红涟漪。
她怔了一下,望着那抹红色,忽然笑了——若连这点痛都忍不得,又怎能亲手把皇宫变成一颗裹着毒芯的糖?
做完这一切,她拖着担架再次回到后巷附近,却没有靠近,而是将这些散发着甜香的粉丸,远远地抛向巷子另一头尸臭最浓郁的地方。
糯米粉遇潮膨胀,表层桂花蜜迅速发酵,产生大量气泡并爆裂开来,散发出一种类似新鲜脑髓与糖浆混合的奇异香气——那正是老吴头曾提过的“蛊饲香”配方的核心气味。
这股味道不仅甜美异常,更能短暂激发疫鬼体内残留的药性反应,诱发幻觉与狂躁。
“嗬……嗬嗬……”远处黑暗中,那些漫无目的游荡的“疫鬼”闻到这股异常强烈的味道,瞬间躁动起来。
它们纷纷调转方向,嘶吼着,跌跌撞撞地循着味道扑向那些假食物。
为了争抢那并不存在的“美食”,它们甚至开始疯狂地互相撕咬、攻击,骨肉撕裂的声响夹杂着野兽般的低吼,在巷中回荡,宛如一场盛大的地狱宴席正在开场。
机会!
苏清欢趁着混乱,屏住呼吸,拖着担架以最快的速度疾行,从巷子的另一侧边缘悄然穿过。
身后,恐怖的咀嚼声与哀嚎交织成一片,仿佛整条街都在吞咽血肉。
终于,观星台那高耸入云的轮廓出现在眼前。
台基座下,一扇巨大的玄铁门紧紧闭合,两侧各立着一尊怒目圆睁的青铜獬豸像,口中衔环,威严肃杀。
门上没有锁,也没有任何明显的机关。
苏清欢正思索着破解之法,担架上的萧临渊手指忽然微弱地颤动了几下,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左侧那尊獬豸像。
她立刻会意,攀上石台仔细观察。
果然,她发现左侧獬豸像的眼睛里,镶嵌的那颗琉璃珠色泽浑浊,与右侧那颗光洁透亮的截然不同,仿佛蒙着一层尘埃。
她心中一动,取下头上那根早己磨得不再光亮的银簪,小心翼翼地探入兽眼的缝隙,用力一撬。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颗浑浊的琉璃珠应声脱落。
苏清欢将其托在掌心,发现其内部竟刻着一幅微缩的星图,而在对应北斗第七星“摇光”的位置,赫然嵌着一枚细小的黄铜钉。
原来如此!
此门需要“盲眼辨星”方能开启,乃是前朝密监用以传递绝密情报的通行之术。
若非萧临渊指点,任谁也想不到玄机竟藏于这看似瑕疵的兽眼之中。
她不再犹豫,用发簪的尖端轻轻拨动那枚铜钉。
机关在内部发出一连串细微而精密的“咔咔”声,紧接着,她们面前的地面竟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通往地下的暗梯缓缓升起。
苏清欢立刻将萧临渊扶起,半拖半背地带入地道。
他们身影消失的瞬间,身后的铁门与地面便缓缓闭合,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
地道幽深,初入时漆黑如墨,唯有足下石阶湿滑冰冷,每一步都激起轻微的回响。
走了十余步,前方岩壁竟泛起幽蓝微芒,如同深海珊瑚悄然吐纳。
光愈近愈盛,照得人影浮动,宛如游魂穿行冥河。
空气也愈发沉重,檀香混着陈血的气息缠绕鼻端,她贴耳于壁,石质冰冷,却隐隐传来震动——
那声音……她绝不会认错!
是徐昭,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
徐昭的声音空洞而麻木,正在机械地重复着一句古怪的谶语:“辰星坠阙,膏粱化泥,唯甜者不朽……”
苏清欢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坠入冰窖。
“甜者”,妹妹自幼最爱吃她亲手做的各式甜食。
而在宫中那些腌臜的俚语中,“甜者”二字,亦是对那些“无辜稚童”的隐晦代称!
她握紧了手中的发簪,簪尖冰冷的触感让她沸腾的血液稍稍冷静。
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这地道深处的鬼魅宣战:
“如果你们想选‘纯净者’来献祭……那我就让整座皇宫,都变成一颗裹着剧毒毒芯的糖。”
话音刚落,地道深处猛然响起一声清越的钟鸣,那蓝色的幽光骤然大亮,将整个甬道映照得一片诡异的幽蓝。
与此同时,一股灼热潮湿的水汽,夹杂着草药与某种东西被蒸煮的奇异气味,从甬道深处扑面而来,瞬间将她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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