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星河”音响在内地的投放，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却远超何轻舟与凌宇存最乐观的预期。
得益于何轻舟精准的“厂矿包围城市”策略，“星河”以其时尚的港岛设计、远超同类国产品的音质，以及章一磊通过《赤胆雄心》积累的庞大观众缘，迅速成为了内地市场上一个独特的现象级产品。
《赤胆雄心》的电视剧在内地播放，几乎出现了万人空巷的热潮。年轻人都模仿梁允文的发型，也有人把男女主的海报贴在床头，章一磊也成为人人皆知的名字。
星河音响不是通过传统的百货大楼渠道，而是首先在各大国企的工会采购清单、劳模表彰奖品，以及那些最先富裕起来的“万元户”客厅里扎下了根。
在鹏城、穗市、沪市的一些新兴电子商品街上，印有章一磊俊朗形象的“星河”海报刚刚贴出，就会引来路人驻足询问。供不应求的局面很快出现，邓裕华每天接到催货电话的频率越来越高。
华舟电子那间兼做宿舍的办公室，电话铃声从早响到晚。陈昊华带着几个新招聘的技术员，忙着跟进质量反馈和后续型号的研发；邓裕华则奔波于各个合作工厂与政府部门之间，协调产能与政策。
何轻舟坐镇中枢，掌控全局。成功的喜悦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如履薄冰的审慎。市场的热烈反响验证了她的判断，但也将他们这个羽翼未丰的联盟，更快地推到了风口浪尖。更大的资本、更复杂的势力，很快就会闻风而至。
而“明珠”的阴影，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从未真正离去。林拓那边关于乔伊和神秘港客的调查陷入了僵局，对方似乎极其擅长隐匿行踪。
就在这事业高歌猛进、危机暗藏的时刻，一通来自港岛的越洋电话，打破了鹏城办公室的忙碌节奏。
电话是徐启洋打来的，他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跳脱飞扬，带着一种罕见的低沉和疲惫。
“何小姐，裕华……我……我有急事回港岛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家里……有些急事。”
何轻舟捂住话筒，告诉邓裕华，启洋有急事回港岛了。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徐启洋口中的“急事”，绝不会是普通的家庭事务。
“启洋，家里没事吧？”何轻舟关切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传来徐启洋有些干涩的声音：“没什么大事，就是我爸妈……催我回去。可能……可能要待一段时间。”他似乎不想多谈，匆匆交代了几句关于鹏城投资后续的事情，便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邓裕华皱起了眉头：“徐少这状态不对啊。是不是徐家……在股灾里损失很大？”
何轻舟缓缓放下听筒，目光投向窗外鹏城灰蒙蒙的天空，摇了摇头：“徐家在股灾前就基本撤离了，损失应该可控。恐怕……是比金钱损失更麻烦的事情。”
她的预感很快得到了证实。
几天后，港岛的八卦周刊以耸动的标题爆出重磅消息——《世纪联姻？船王爱女与首富幼子密会，徐高两家或将缔造商业帝国！》
报道配上了高诗慧与徐启洋在某家高级会所门口被拍到的照片，两人并肩而行，姿态算不上亲密，但在媒体的渲染下，却充满了“强强联合”的象征意味。
消息传到鹏城，何轻舟和邓裕华都愣住了。
“徐少和高小姐？联姻？”邓裕华觉得难以置信，“这……这太突然了！徐少不是那种会接受家族安排的人啊？而且高小姐和梁允文……”
何轻舟没有说话，她迅速翻看着手头能收集到的所有关于港岛经济的简报。黑色星期一过后，港岛股市一片哀鸿，多家金融机构摇摇欲坠，地产价格也开始松动。像高家这样业务集中在航运和地产的巨头，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而徐家虽然根基深厚，但在这种系统性风险面前，寻求最稳固的盟友，抱团取暖，几乎是本能的选择。
“这不是突然，是必然。”何轻舟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凉意，“在足够大的危机面前，个人的情感，往往是第一个被牺牲的筹码。尤其是……对于他们那样的家庭。”
港岛，半山高家大宅。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书房里，高兆麟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指着桌上厚厚的危机报告，对站在面前，脸色苍白却异常平静的高诗慧说道：
“诗慧，你看到了。这次的风浪，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几条主要航线运费腰斩，新船的订单被取消，银行每天都在催债……我们高家，正站在悬崖边上。”
高诗慧静静地听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家族的困境，那份她曾试图提醒父亲的报告，如今正以最残酷的方式变成现实。
“徐家的情况比我们稍好，他们也需要稳定的盟友来应对不确定的未来。”高兆麟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这是高诗慧从未在强势的父亲身上看到过的，“启洋那孩子，虽然平时爱玩，但本性不坏，而且……他很听你的话。如果高家和徐家能够联合，我们就能获得喘息的机会，甚至……度过这次危机。”
高诗慧抬起眼，看着父亲鬓边新生的白发，心中一片冰凉。她知道，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是整个家族存续的压力，通过父亲的口，传递到了她的肩上。
“我明白了，爹地。”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会和徐启洋见面。”
她没有提梁允文，那个在她疲惫时能给她慰藉，在她需要理解时永远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在那个代表着数百亿资产和成千上万个家庭生计的“大局”面前，她个人的爱情，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奢侈。
与此同时，徐家豪宅。
徐启洋梗着脖子，第一次在父亲面前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抗拒。
“爸！我不喜欢高诗慧！我不是说诗慧不好，她很好，非常优秀！但我们只是朋友！你们不能就这样决定我的婚姻！”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脸涨得通红。
徐国强看着儿子，没有动怒，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启洋，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谈喜欢不喜欢？”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你二哥走了以后，你就是徐家唯一的希望。现在是什么时候？是整个港岛的经济都要重新洗牌的时候！高家需要我们的资金支持，我们需要高家在航运和地产上的根基来稳定局面！这是最好的选择，对两家都是！”
“那我的感受呢？！”徐启洋几乎是在吼叫，“我就活该成为你们商业联盟的棋子吗？！”
“感受？”徐国强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目光如炬，“你享受了徐家带给你的富贵和逍遥，就要在家族需要你的时候承担起责任！这就是你的命！我告诉你，徐启洋，这件事没有你反对的余地！你必须娶高诗慧！”
徐启洋看着父亲从未有过的严厉眼神，一股巨大的委屈和绝望涌上心头。他想起了在鹏城和何轻舟、邓裕华一起畅谈未来、考察工厂的自由时光，那种凭借自己努力去做成一件事的成就感，与眼前这冰冷的家族使命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他最终像一只被斗败的公鸡，颓然地垂下了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
约定的“约会”在一家极其私密的会员制俱乐部进行。
高诗慧到的时候，徐启洋己经坐在那里了，面前的咖啡一口没动，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奈和一丝嘲讽。
“看来，我们成了港岛最昂贵的‘商品’了。”高诗慧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带着淡淡的苦涩。
徐启洋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诗慧，对不起……我……”
“不用道歉。”高诗慧打断他，优雅地端起服务员刚送上的红茶，“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只是……时势使然。”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徐启洋：“启洋，既然这是我们必须走的路，那我们至少可以试着，把这条路走得好看一点，甚至……让它对我们各自，都更有利一点。”
徐启洋愣了一下，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高诗慧压低了声音：“徐家需要高家的产业做压舱石，高家需要徐家的现金流救命。这是基础。但除此之外呢？你甘心就这样被绑在一起，做一辈子貌合神离的‘豪门模范夫妻’吗？”
“我当然不甘心！”徐启洋脱口而出。
“我也不甘心。”高诗慧的眼中闪烁着智慧与野心的光芒，“所以，我们不如谈个条件。明面上，我们满足家族的所有期望，订婚，结婚，稳定股价，获取贷款。但私下里，我们可以划定界限。”
“什么意思？”
“意思是，婚姻可以是我们的堡垒和掩护。”高诗慧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在这段关系里，我们互不干涉对方的私人感情生活——当然，前提是足够谨慎，不损害两家的颜面。更重要的是，我们要利用这段联盟带来的资源，去做我们真正想做的事。”
她向前倾身，目光灼灼：“你想跟着何轻舟他们去做实业，在内地闯出一片天，对吗？我可以支持你，甚至动用高家的资源帮你。而我，需要借助徐家的名望和资金，真正地、深入地介入高家的核心业务，而不是像以前一样，永远被当成一个需要保护的女儿。”
徐启洋彻底惊呆了。他从未想过，高诗慧会在这样的情境下，提出如此……惊世骇俗又充满诱惑力的“合作方案”。
这不再是屈从于命运，而是在命运的牢笼里，为自己凿开一扇窗，甚至试图反过来掌控牢笼的钥匙。
他看着高诗慧那双冷静而坚定的眼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对这个从小认识的世交姐姐，产生了超越朋友的理解与敬佩。
“好。”徐启洋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郑重地点了点头，“诗慧，就按你说的办。我们……合作愉快。”
两只手，为了各自的目的和共同的生存，在冰冷的家族利益面前，象征性地握在了一起。没有爱情，只有基于理性计算和现实困境的盟约。
当晚，高诗慧回到自己的公寓，一个人待了很久。她打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面放着几张她和梁允文的合影，照片上的她，笑容真切而灿烂。
她拿起一张两人在片场探班时偷偷拍下的照片，指尖轻轻拂过梁允文温柔的眉眼。
然后，她将照片反过来，扣在了抽屉的最底层。
没有流泪，只是眼眶微微发红。她拿起电话，拨通了梁允文的号码，声音平静得可怕：
“阿文，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令人心碎的沉默。
鹏城，何轻舟接到了凌宇存的电话。凌宇存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有些复杂。
“徐高两家联姻的消息，你看到了吧？”
“嗯。”何轻舟应道。
“徐启洋回去了。”凌宇存顿了顿，“这对我们来说，未必是坏事。徐家和高家结合，资源会更集中，徐启洋如果能获得更多话语权，我们在内地的很多项目，推进起来会更容易。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凌宇存轻叹一声，“高诗慧……是个很有能力的女人。”
何轻舟默然。她明白凌宇存的意思。在时代的洪流面前，个人的才华与情感，有时竟是如此无力。
她挂断电话，走到窗边。鹏城的夜色不如港岛璀璨，却有着一种野蛮生长的力量。她知道，徐高联姻只是这个大变局时代的一个缩影。更多的暗流，正在水面之下汹涌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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