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棚里顾夜那句“你的原则值几个钱”，像根淬了冰的针，扎进苏小小心口后就没出。接连两天，她把上班时间压缩到最低，早上等大部分人到了才进公司，下午赶在下班前就走，茶水间、走廊这些可能撞见顾夜的地方，她绕着道走。办公桌上堆着的文件摊开又合上，指尖划过韩东峻项目的预算表，却总在看到“场地订金”那栏时，想起顾夜那双满是嘲讽的眼睛——是啊，她连一份风险合同都拦不住，这“苏总”的头衔，不过是夏晴给的安慰剂。
夜里她躺在床上，翻出手机里存的公司年度财报，屏幕光映着她的脸。去年公司靠几个头部主播的稳定营收才扭亏为盈，现在韩东峻一个综艺项目就要砸掉半年利润，夏晴还被爱情冲昏头，觉得“风险越大收益越大”。她指尖在屏幕上划着，忽然停在“顾夜”的名字上——他的音乐项目预算占比不到综艺的三分之一，却贡献了上季度30%的版权收入。不甘像藤蔓一样缠上来，她不是要跟顾夜较劲，是不能让自己变成他们挥霍的“挡箭牌”，更不能忘了当初接下这个职位时，想“帮他把音乐做得更稳”的念头。
第二天一早，苏小小把所有主播的合约、近半年的现金流报表、甚至竞品公司的项目案例都堆在桌上。她不再盯着韩东峻项目的细枝末节，而是用红笔圈出“资源倾斜率”“投入产出比”这些关键数据——跟韩东峻绑定的5位主播，资源投入是其他主播的3倍，粉丝转化率却低了15%。正对着数据皱眉时，办公软件弹出徐曼莉的好友申请，附言“想跟苏总汇报点事”。她想起上次徐曼莉“告密”韩东峻塞红包，虽然动机是想抢资源，但至少说明这人懂审时度势，或许能成为个突破口。
她把见面地点定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靠窗的位置能看见写字楼的大门。徐曼莉来的时候，穿了件藕粉色连衣裙，头发烫成精致的大卷，坐下时还特意理了理裙摆，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恭敬：“苏总找我，是有什么吩咐吗？”苏小小搅着杯里的拿铁，没提资源的事，只随口问：“最近跟其他主播聊，没听到什么意见？”
徐曼莉眼神亮了亮，身体往前倾了倾：“意见倒是有，就是没人敢说——韩总监的项目占了太多资源，上次莉娜想争取个美妆代言，结果被韩总监截胡，给了他那边一个新人，莉娜私下都快哭了。”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财务那边，说韩总监的报销单总有问题，好多发票都对应不上项目，可夏总都批了……”
这些画像块拼图，正好补上苏小小从数据里看到的缺口。她没接话，只淡淡说了句“我知道了，你先忙吧”，看着徐曼莉带着不甘又期待的眼神离开，手指在手机上敲下“梳理主播资源分配记录”，发给了运营部。
周三下午，一份厚厚的合同拍在苏小小桌上——是韩东峻申请预付户外综艺场馆的订金，金额高达800万，合同里写着“提前三个月支付全款，若甲方（公司）单方面取消，订金不退”。夏晴跟着走进来，拿起笔就往签名栏凑，笔尖都快碰到纸了。
“等等。”苏小小伸手按住文件，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夏晴，你看这条款了吗？提前三个月付全款，还没有任何不可抗力条款——万一拍摄时下雨？嘉宾临时解约？甚至节目剪出来没人看要调整？所有风险都我们扛？”
夏晴把笔一放，语气不耐烦：“小小你怎么回事？Leo（韩东峻）说这个场地很火，再不定就被别人抢了！做生意哪能没风险？”
韩东峻跟着走进来，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苏总，热门场地都是这个规矩。我们要做就做最好的，舍不得投入，怎么能有高回报？夏总，您说是吧？”他习惯性地把话抛给夏晴，像在炫耀自己的“话语权”。
“就是！”夏晴立刻点头，伸手想把苏小小的手挪开，“签了吧，别耽误事。”
“这不是耽误事！”苏小小猛地收回手，声音提高了几分，目光首首盯着韩东峻，“如果对方连‘风险共担’都不肯，要么是这个合作本身就有问题，要么……是你对自己的项目，根本没信心？”
这话像根刺，扎得韩东峻脸色瞬间沉下来，手指死死攥着桌沿；夏晴也急了，声音发尖：“苏小小！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在质疑Leo吗？”
办公室里的空气像凝固了，连窗外的蝉鸣都显得刺耳。就在这时，“叩叩”两声敲门声响起，不等回应，门就被推开——顾夜穿着黑色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处一道浅疤，手里拿着个文件夹，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目光扫过僵持的三人，嘴角勾起那抹熟悉的、看热闹的笑。
“哟，这是在开‘批斗会’？”他语气轻佻，脚步没进门，就那么斜倚着，“没打扰三位‘老板’谈大事吧？”
夏晴没好气地瞪他：“有事说事，别在这儿阴阳怪气！”
顾夜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夹，目光却落在苏小小脸上——她因为激动，脸颊泛着薄红，鼻尖有点红，像只炸毛的小猫。那目光停了零点几秒，才慢悠悠开口：“新歌的编曲和制作预算，弄好了。给苏总……‘审批’。”
“审批”两个字被他咬得有点重，苏小小心里一跳——是在回应录音棚里她“要物有所值”的话？还是在调侃她现在连份合同都拦不住？她攥了攥手心，强迫自己别多想。
顾夜把文件夹放在门口的柜子上，没往里走。夏晴挥挥手：“放那儿吧，回头再说。”
他却没动，目光又落回苏小小身上，语气依旧懒散，却带着点穿透力：“苏总忙着‘把关’合同，我这点‘小事’，是不是得排到明天？”
苏小小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抬眼看向顾夜，他眼底的嘲弄淡了点，反而有种说不清的意味。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稳：“顾先生放心就好，我下班前会看。”
顾夜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他的脚步声很轻，却像在紧绷的弦上拨了一下——夏晴的怒气散了些，她揉了揉额头，语气软下来：“行了，这合同你再跟对方谈谈，尽量争取分期，但是场地不能丢！”
韩东峻脸色难看，却没反驳，只是盯着苏小小的眼神，像淬了冰。苏小小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真正的仗还没开始打。
她拿起顾夜的文件夹，打开——里面的方案做得极其细致，编曲分了三个版本，乐手选的是业内口碑好的团队，预算表上每一笔支出都标着“用途”“市场均价”，甚至还附了宣传企划的初步想法，比如跟短视频平台合作挑战赛。对比韩东峻那份满是漏洞的合同，高下立判。她指尖拂过纸张上顾夜凌厉的字迹，心里酸酸的——他明明能做得这么好，却总用玩世不恭的样子裹着自己。
下班时，天忽然下起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苏小小站在公司楼下，刚掏出手机想叫车，一辆黑色SUV缓缓停在面前。车窗降下，顾夜的侧脸映在雨幕里，头发被雨打湿几缕，贴在额角。
“上车。”他没看她，声音比上次更短，带着点不耐烦的命令。
苏小小愣住了——录音棚那次不欢而散后，她以为他再也不会理她。见她没动，顾夜终于侧过头，瞥了她一眼，眼神淡淡的：“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这句解释硬邦邦的，却让苏小小的心跳快了起来。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里还是那股淡淡的烟草味混着他身上的雪松味，熟悉得让她有点慌。
顾夜没立刻启动车子，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目光盯着雨刮器一下下刮开雨水。车厢里的沉默比上次更紧绷，苏小小攥着衣角，想道谢，又想为录音棚的事道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合同，”顾夜忽然开口，声音很低，几乎被雨声盖过，“卡得住吗？”
苏小小猛地转头看他：“夏总那边压力很大，我尽量……”
他极轻地嗤笑了一声，听不出是嘲弄还是别的：“压力大？那就让她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压力。”
说完，他启动了车子。苏小小没再问，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他是要帮她？还是有别的打算？
车子在地铁站附近停下。“谢谢。”苏小小解开安全带，刚要推门，顾夜忽然叫住她：“喂。”
她回头，看见他拿起副驾手边的黑伞，递了过来。伞柄还是温的，带着他手心的温度。“拿着。”他语气依旧硬邦邦的，“淋病了，谁来看那些破方案。”
苏小小僵在原地，看着那把伞，眼眶忽然有点热。这是关心吗？不等她接，顾夜“啧”了一声，首接把伞塞进她怀里，挥挥手：“赶紧的。”
她抱着伞下了车，黑色SUV很快汇入车流，没一会儿就消失在雨里。苏小小站在雨里，伞柄的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烫得她心口发颤。
雨还在下，可她却感觉不到冷——原来冰层之下，不是只有寒意。那一闪而过的、带着温度的星火，是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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