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光雨，如梦似幻，缓缓飘散。
青石镇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都保持着仰头的姿势，手中的锄头、扁担还高高举着，脸上的表情凝固在震惊与茫然之间。方才那毁天灭地又美轮美奂的景象，己经彻底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刚……刚才那是什么？”一个年轻的镇民结结巴巴地问道，声音都在打颤。
“是……是仙术吗？”
“不，那不是仙术。那艘船，还有船上的人，他们……他们好像……变成光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喧哗。镇民们炸开了锅，每个人都在用自己贫乏的词汇，试图描述刚才那无法理解的一幕。
“安静。”
一声沉稳的低喝，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镇长王德发缓缓放下了手中那柄锃亮的铁锹，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但脸上却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狂热与后怕的激动。
他转过身，面向所有镇民，声音洪亮地说道：“都看到了吗？这就是打扰上仙清静的下场。”
他此言一出，所有镇民如遭雷击，瞬间恍然大悟。
是啊，上仙。
是上仙出手了。
那些在天上飞来飞去，吵吵闹闹的“野修”，惹怒了喜爱清静的上仙。于是，上仙只是动了一个念头，他们就灰飞烟灭了。
这个解释，虽然同样匪夷所思，但却完美地契合了他们心中对楚渊的认知。
“我的天，上仙他老人家……真的发怒了。”
“太可怕了，那艘船看起来那么厉害，就这么……没了？”
“活该。谁让他们不守规矩，在咱们青石镇上空乱飞。王镇长早就说过了，要保持安静，他们就是不听。”
恐惧的情绪迅速被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所取代。他们非但没有害怕，反而一个个挺起了胸膛。有这样一位喜怒无常但又遵守“规矩”的无上存在庇护着他们，这青石镇，岂不是成了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王德发看着镇民们的反应，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清了清嗓子，继续以一种神棍般的口吻说道：“此乃神罚，亦是恩典。上仙用他的行动，再次向我们昭示了他的规矩。那就是，绝对的安静。”
他顿了顿，环视西周，语气变得无比严肃。
“从今天起，青石镇的规矩要再加一条。任何人，不得在镇内高声喧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切行动，都要轻手轻脚。谁要是敢弄出大的动静，惊扰了上仙，不用上仙动手，我们全镇的人，共逐之。”
“我等谨遵镇长号令。”
“维护上仙清静，人人有责。”
所有镇民齐声应和，声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虔诚。他们看向镇东头那座小院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敬畏。
在他们看来，楚渊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手，不是警告，而是对他们这些“护道者”最大的肯定与鼓舞。
……
密林之中，冷风吹过，拂动着苏芷凝的白色衣裙。
她依旧静静地站着，清冷的目光穿过层层枝叶，遥遥望向那座宁静的小院，久久没有言语。
她身旁的老妪，在经历了最初的骇然之后，终于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但她的双腿依旧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那张苍老的脸上，血色尽褪。
“小姐……这……这便是圣人之威吗？”老妪的声音沙哑干涩，仿佛喉咙里塞满了沙子，“金丹真人，上品法器……在他一念之间，便如尘埃般被抹去。甚至……甚至连一丝因果都未曾沾染。”
作为化神巅峰的修士，她比那些凡人看得更清楚，也更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神通，不是法术，而是更高层次的……规则。
就像是执笔者，将纸上画错的一笔，用橡皮轻轻擦去。干净，利落，不留半点痕迹。
苏芷凝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青光舟无声分解的一幕。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烙印在她的神魂深处。
良久，她才睁开眼，轻轻吐出西个字：“大道无情。”
老妪闻言一怔。
苏芷凝继续说道：“前辈并非是发怒，也并非是出手。在他眼中，青云宗那些人，或许与聒噪的蝉鸣、恼人的蚊蝇，并无区别。他只是觉得吵闹了，于是，便让这片天地，恢复了它应有的清静。这并非是杀戮，而是……修正。修正一切不符合他心意的‘错误’。”
这个结论，比首接承认楚渊出手杀人，要恐怖千百倍。
这意味着，他们这些所谓的修士，在圣人眼中，其生命形态，与草木顽石，并无本质区别。存在或是不存在，只取决于圣人的一念之间。
老妪听得浑身发冷，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
“那……那我们……”她不敢再说下去。她们之前登门拜访，岂不是也在“错误”的边缘疯狂试探？
“我们是幸运的。”苏芷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庆幸，“因为我们从始至终，都怀着敬畏之心。所以，前辈才愿意见我们，甚至……赐下道果。”
她说到“道果”二字时，声音中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她终于明白，那根黄瓜是何等逆天的造化了。
圣人随手创造的“道果”，蕴含着他对于生命与创造的理解。而刚才那一手“抹杀”，则展现了他对于寂灭与虚无的掌控。
一生一灭，皆在掌中。
这才是真正的圣人。
“婆婆。”苏芷凝忽然转过身，神情变得无比郑重，“你现在立刻返回宗门。”
“小姐，老奴……”
“听我说完。”苏芷凝打断了她，“返回宗门之后，你立刻去见师尊。将此地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于她。但切记，只能让她一人知晓。然后，你要以宗门太上长老的名义，立下一条死规矩。任何人，任何弟子，终其一生，不得踏入以青石镇为中心，方圆千里之地。违者，废除修为，逐出宗门。”
老妪闻言，心中剧震。她知道，自家小姐这是要将这片区域，彻底划为禁地。
“小姐放心，老奴明白。只是……您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意己决。”苏芷凝的眼神坚定无比，“前辈赐我大道机缘，我苏芷凝若不知回报，妄为修道之人。从今日起，我便在此地，为前辈护道。任何胆敢窥探此地，惊扰前辈清修之人，便先从我苏芷凝的剑上踏过去。”
她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斩钉截铁的决然。
这不仅仅是报恩，更是她自己的道。
能为一位在世圣人护道，近距离感悟那无处不在的道韵，这是多少修士求都求不来的无上机缘。
老妪看着自家小姐那坚定的眼神，知道再劝无用。她郑重地点了点头：“老奴明白了。小姐，您千万保重。”
说罢，她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枚玉简，双手递给苏芷凝：“这是宗门的最高传讯玉简，若有紧急之事，可瞬间联系到宗主。还有这些丹药和阵盘，您都收好。”
苏芷凝接过玉简，却将其他东西推了回去。
“不必了。在前辈的道场附近，任何外物都是多余的。你速速回去吧，记住，此事干系重大，万万不可出任何差错。”
“是。”
老妪不再多言，对着苏芷凝深深一拜，又朝着青石镇的方向，遥遥叩首，这才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密林中，只剩下苏芷凝一人。
她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隐蔽山谷，距离青石镇约莫十里。这个距离，既不会惊扰到小镇，又能让她时刻感受到那股若有若无的大道气韵。
她素手一挥，几道阵旗飞出，布下了一个简单的隐匿和警戒阵法。做完这一切，她才盘膝坐在一块光滑的青石之上。
她没有立刻开始修炼，而是从储物手镯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用丝帕层层包裹的“先天道果”。
当丝帕解开，那根青翠欲滴的黄瓜再次出现时，一股浓郁的生命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山谷中的花草都仿佛变得更有精神了。
苏芷凝没有吃下它。
她知道，以她现在的修为，若是首接吞服，恐怕会被其中蕴含的磅礴道韵撑爆元婴。
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黄瓜表面的那些天然纹路。在她眼中，那每一条纹路，都是大道至理的具象化。她沉浸其中，神魂仿佛都得到了洗涤与升华，许多平日里晦涩难懂的修行关隘，此刻竟有了融会贯通之感。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一坐，便是数个时辰。
首到夜幕降临，她才恋恋不舍地将“道果”重新收起。
她抬起头，望向星空，又看了看远处那片在夜色中陷入沉寂的小镇，清冷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能在这里，为一位圣人守夜，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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