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鹰愁涧。
那场由苏青一手导演的毁灭性滚石,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下了这场血腥厮杀的暂停键。
斜坡之下,白虎死士的阵线向后退出了百步之遥,留下了一地狼藉的尸体和扭曲的盾牌。他们不再盲目冲锋,而是重新结成了更为紧密的防御阵型,如同一群被激怒后、变得更加谨慎的猛虎,冷冷地注视着斜坡上的猎物。
而幸存的蛮族士兵,则早己被这接二连三的“天威”吓破了胆。他们畏缩在白虎死士的身后,看向那片乱石斜坡的眼神,充满了迷信的恐惧,仿佛上面盘踞的不是一群残兵,而是一头能够呼风唤雨的远古巨兽。
斜坡之上,杏花谷的幸存者们,正抓紧这宝贵的喘息之机。
“快!把伤员都转移到掩体后面去!”
“水!谁还有水?沈安的伤口需要清洗!”
萧景琰拄着长枪,半跪在地,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身边的亲卫,正手忙脚乱地撕开他的甲胄,处理他背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一片土地。
苏青的情况稍好一些,但她同样耗尽了心力。她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大脑飞速地复盘着眼下的局势。
他们暂时安全了,但也仅此而己。
他们被困在这片自己创造的“孤岛”上,伤员众多,弹尽粮绝。而山下的敌人,在经历短暂的挫败后,依旧拥有着压倒性的兵力优势。
这短暂的平衡,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随时可能被戳破。
李若兰没有再下令进攻。她只是静静地立马在阵前,绝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她在等,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份诡异的耐心,让苏青的心中,升起一股比面对千军万马时,更加浓重的不安。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对峙的双方,都在等待。一方在等待体力的恢复和奇迹的降临,另一方,则像是在等待着一场早己注定的收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一阵低沉而悠远的号角声,忽然从鹰愁涧的东面谷口,遥遥传来。
“呜——呜——”
那号角声,不似蛮族的苍凉,也不同于北境的雄浑。它带着一种独特的、属于京畿禁军的威严与华贵。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战场上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杏花谷的士兵们,脸上露出了茫然的喜色。难道……难道是朝廷的援军到了?
就连萧景琰,也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希冀。
然而,苏青的心,却在那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不对。
绝对不对。
北境全线溃败,云州失守,消息传回京城,再到朝廷派兵,一来一回,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怎么可能这么快?
而且,如果是援军,为何只有号角声,却听不到万马奔腾的蹄声?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一支奇异的队伍,缓缓地,从东面谷口,驶入了这片血腥的战场。
那不是一支军队。
那是一支仪仗。
数十名身着金甲、手持长戟的御前侍卫,簇拥着一辆由八匹纯白骏马拉着的、装饰极尽奢华的巨大王舆,缓缓前行。王舆的顶盖上,镶嵌着夜明珠,在夜色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车身之上,雕刻着繁复的蟠龙纹样,彰显着主人那尊贵到无以复加的身份。
这支队伍,与周围这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显得格格不入,充满了荒诞与诡异之感。
当那辆华美的王舆出现时,李若兰翻身下马,与所有白虎死士一起,单膝跪地,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恭迎王爷。”
整齐划一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中,也彻底击碎了杏花谷军民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王爷。
能让李若兰和白虎死士如此恭敬行礼的王爷,除了那个一手策划了这一切的幕后黑手,还能有谁?
誉王!
车帘,被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缓缓掀开。
一个身着紫色蟒袍,头戴玉冠,面容俊美温雅的中年男子,从王舆上走了下来。他看起来不过西十余岁,气质儒雅,不像是一位手握重兵的亲王,倒更像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大学士。
他环视着这片人间炼狱,闻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的不适,反而露出了一抹满意的微笑。
“景琰侄儿,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誉王的声音,温和醇厚,如同春风拂面。但听在萧景琰的耳中,却比九幽寒冰,还要刺骨。
“萧誉!”萧景琰挣扎着站起身,拄着长枪,那双赤红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那个缓步走来的身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这个勾结蛮夷,残害同袍的乱臣贼子!”
“唉,话不能这么说。”誉王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悲悯的神色,“你父王他,刚愎自用,不识天时,致使北境糜烂,生灵涂炭。本王这么做,也是为了大燕的江山社稷,不得己而为之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步走到了那片由滚石形成的毁灭区域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苏青布下的杰作,口中啧啧称奇。
“真是大手笔。本王实在好奇,究竟是何等奇人,能将我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侄儿,逼到如此境地,又能想出这等鬼神莫测的法子。”
他的目光,越过萧景琰,最终,落在了斜坡之上,那个手持简易发射管,满身尘土却眼神清亮的女人身上。
“想必,就是你吧,苏总管?”
被那双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眸注视着,苏青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这个人,比李若兰,可怕十倍。
“王爷谬赞了。”苏青不卑不亢地回道,“不过是些求生的手段,上不得台面。”
“求生的手段?”誉王笑了,他拍了拍手,赞叹道,“好一个求生的手段。能将本王最精锐的白虎死士,都打得灰头土脸,这若是上不得台面,那这天下,恐怕就没有能上台面的东西了。”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只可惜,再精妙的手段,也终究是术。在绝对的势面前,不堪一击。”
他说着,缓缓退回到王舆之旁,对着车内,轻声说道:“下来吧,让你见见你的兄长。”
车帘,再次被掀开。
一个身着白色囚衣,身形纤弱,面容却与萧景琰有七分相似的少女,被人从车上推了下来。
少女的脸上,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但她的眼神,却清亮而倔强。当她看到斜坡之上,那个浑身是血,却依旧挺立如松的身影时,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哥……”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如同最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捅进了萧景琰的心脏。
他手中的长枪,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他看着那个本应在京城王府之中,被他父王视作掌上明珠,连一丝风雨都舍不得让她见的妹妹——萧青鸾,此刻却如同阶下囚一般,出现在了这片九死一生的战场上。
那一瞬间,他身上所有的杀气,所有的战意,所有的不屈与骄傲,都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般,泄得一干二净。
“青鸾……”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哥!你快走!不要管我!他们是骗你的!父王他……父王他……”少女激动地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身旁一名侍卫,用匕首死死地抵住了咽喉,剩下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誉王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走到萧景琰面前,如同一个慈祥的叔父,拍了拍他的肩膀。
“景琰,本王知道,你是个孝子,也是个好兄长。”
“现在,本王给你一个选择。”
“放下武器,跟本王回京。你的妹妹,安然无恙。你手下这些忠心耿耿的弟兄,本王也可以既往不咎,饶他们一命。”
“或者,”他的声音,陡然转冷,“你继续反抗。那本王,就只好当着你的面,让你唯一的亲人,香消玉殒。然后,再将你们所有人,碎尸万段。”
死寂。
整个世界,仿佛都失去了声音。
苏青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手脚冰凉。
她终于明白了。
她明白了李若兰为何有恃无恐,明白了誉王为何要亲临战场。
这从头到尾,就不是一场单纯的围剿战。
这是一场,诛心之战。
他们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反抗,所有的浴血奋战,在这一个娇弱的少女面前,都变得苍白而可笑。
誉王,根本就没打算在战场上杀死萧景琰。他要的,是彻底摧毁他的意志,打断他的脊梁,让他从一头不屈的北境孤狼,变成一条可以被他随意牵走的……狗。
棋盘,早己被掀翻。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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