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雪轩内的空气，仿佛在陈凡话音落下的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温度，凝结成了万载玄冰。
刚刚因重获新生而升腾起的狂喜与暖意，被“追魂印”三个字，无情地碾碎，化作了刺骨的冰屑，扎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柳清雪那张恢复了绝世风华的俏脸，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她刚刚感受到的，那奔腾如江河的法力，此刻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枷锁禁锢，变得冰冷而滞涩。她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眸子里，倒映出的不再是希望与光明，而是三年前那个夜晚，挥之不去的，最深沉的梦魇。
“追……追魂印……”
柳长风刚刚迈入房门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天雷劈中。他脸上的狂喜之色瞬间凝固，随即被巨大的惊骇与恐惧所取代。一股气血不受控制地逆冲而上，让他本就重伤未愈的身体剧烈摇晃，喉头一甜，险些喷出一口血来。
他强行咽下涌上来的腥甜，踉跄着冲到陈凡面前，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锐嘶哑：“先生！那是什么东西？追魂印究竟是什么？！”
他的反应，比柳清雪还要激烈。因为只有他，才真正见识过三年前那个神秘人的冰山一角。那是一种令人绝望的强大，是一种仅仅是气息，就足以让元婴修士神魂冻结的恐怖存在。他毫不怀疑，若是那人再度降临，整个柳家，乃至整个青石城，都将在弹指间化为飞灰。
陈凡的目光从柳清雪的脸上移开，落在了柳长风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在诉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一种极为高明的神魂印记。它寄生于本源的最核心，与宿主的气息、神魂、乃至真灵都融为一体。除非施术者身死，否则此印永不磨灭。”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柄重锤，狠狠地敲击在柳长风和柳清雪的心头。
“这道印记有两个作用。”陈凡竖起了一根手指，“其一，是定位。无论宿主身在天涯海角，哪怕是躲入秘境空间，施术者都能在心念一动间，精准地感知到其方位。”
柳长风的身体又是一晃，脸色愈发难看。这就意味着，柳清雪己经成了黑夜中的一盏明灯，无处可藏。
“其二，”陈凡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是‘钥匙’。这道印记，是对方为了将来彻底夺取九阴仙体本源所留下的后门。他三年前之所以没有首接动手，或许是时机未到，或许是他的功法需要九阴仙体自行成长到一定阶段。但无论如何，这道印记就是他预留的‘果实采摘器’。一旦他降临，便能通过此印，不费吹灰之力地将清雪的本源，连同她的修为与生命，一同抽走，化为己用。”
“歹毒！何其歹毒！”一位跟进来的长老听得遍体生寒，忍不住失声怒喝。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杀人夺宝了。这分明是把柳清雪当成了圈养的灵药，等到药力成熟之日，再来连根拔起，吃干抹净！
柳清雪的娇躯，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双手环抱住自己，仿佛这样才能抵御那股从灵魂深处泛起的寒意。原来，自己这三年活死人般的日子，不过是对方的“培育期”。而如今的痊愈，更是亲手敲响了“收获”的钟声。
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连命运都无法自主的无力感，比杀了她还要让她难受。
“先生！可有破解之法？”柳长风的眼中，燃起了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他死死地盯着陈凡，仿佛一个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先生神通盖世，连清雪的道伤都能逆转，这区区印记，一定……一定有办法祛除的，对不对？”
陈凡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祛除？自然是可以。”
这五个字，如同天籁之音，让柳长风和柳清雪几乎要窒息的心脏，重新恢复了跳动。
然而，陈凡接下来的话，却又将他们打入了更深的绝望。
“但这道印记，与清雪的本源纠缠太深。想要强行抹除，只有一个办法。”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就是，连同她的九阴本源，一同……摧毁。”
轰！
柳长风眼前一黑，彻底了下去，幸好被身后的长老及时扶住。
摧毁本源？那和杀了清雪，又有什么区别！甚至比杀了她还要残忍，那意味着，她将再一次变回那个丹田破碎，经脉寸断的废人，而且是永生永世，再无恢复的可能！
柳清雪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惨然的笑容。
是啊，怎么可能那么简单。
命运，终究还是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给了她一瞬间的光明，只是为了让她看清楚，自己身处的黑暗，是何等的深邃。
整个静雪轩，陷入了一片死寂。
压抑、绝望、悲凉的气氛，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与屋外那明媚的阳光，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之中，陈凡的声音，却再一次，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的语气，依旧是那样的平淡，甚至还带着一丝……好奇？
“为什么要祛除？”
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柳长风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陈凡，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不祛除，难道就坐在这里等死吗？
陈凡没有理会他们的疑惑，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那个失魂落魄的绝美女子。
“清雪。”
他轻声唤道。
柳清雪身体一颤，缓缓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眸子里，己经蓄满了泪水。
陈凡看着她，认真地问道：“三年前，那个对你出手的人，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或者，他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他的问题，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柳清雪记忆中最深处，那个被她刻意尘封的，充满了血与冰冷的匣子。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那晚的记忆，是破碎的，是混乱的。
她只记得，自己正在月下练剑，一道黑影，便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她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一股让她无法反抗的恐怖力量，便侵入了她的体内，封锁了她的一切。
她努力地回忆着，那张被黑雾笼罩，看不真切的脸。
那双眼睛……
是的，那双眼睛！
不是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仿佛由最深沉的怨毒与贪婪构成的，猩红色的竖瞳！
“他的眼睛……是红色的，竖瞳。”柳清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他好像说过一句话。”
她闭上眼睛，竭力在混乱的记忆碎片中，寻找着那句如同魔咒般的话语。
“他说……‘完美的鼎炉，只待阴阳合，道果成……届时，本座便可踏出那最后一步’。”
“鼎炉……”柳长风喃喃自语，眼中喷射出无尽的怒火与杀意。
陈凡听完，却是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的凝重，反而露出了一抹，若有所思的，古怪的笑意。
“原来如此。”
他轻声说道。
他的反应，让柳清雪和柳长风，都感到了深深的困惑。
都到这个时候了，先生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陈凡迎着他们不解的目光，缓缓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安抚人心的，奇异的力量。
“你们，似乎都弄错了一件事。”
“从一开始，你们就将这道‘追魂印’，视作了催命的符咒，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但在我看来，它不是。”
“它是一根线。”
“一根，连接着猎物与猎人的线。”
他伸出手，轻轻地，用指尖点在了柳清雪眉心那枚美丽的雪花印记之上。
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以前，线的那一头，牵着的是你们。”
“但现在……”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让天地都为之失色的，凛冽寒芒。
“……执线的人，是我。”
“他想来？那就让他来。”
“他以为自己是来采摘果实的猎人？”
陈凡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仿佛要燃烧起来。
“很好。我也正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东西，敢把我的妻子，当成鼎炉。”
话音落下。
一股无形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恐怖气势，从他那看似平凡的身体中，一闪而逝。
那不是灵力，不是法力，而是一种凌驾于天地万物之上，视众生为刍狗的，绝对的漠然与自信。
在这股气势面前，柳长风只觉得自己的元婴都在颤栗，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深邃无垠，能够吞噬万古诸天的……星空！
柳清雪更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心中的恐惧、不安、绝望，在这一瞬间，竟被他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给尽数驱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心安。
是啊。
自己怎么忘了。
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是能让化神境的圣地使者，都跪地求饶，心甘情愿当泥瓦匠的存在。
是能以凡人之躯，一眼瞪灭圣地令牌一击的怪物。
是能谈笑间，逆转大道，为她重塑本源的神明。
自己所恐惧的那个梦魇，在这样的存在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夫君的意思是……将计就计？”柳清雪冰雪聪明，瞬间便明白了陈凡的意图。
“不错。”陈凡收回了手，负手而立，神色恢复了往日的淡然，仿佛刚才那个睥睨天下的存在，只是众人的错觉。
“他留下印记，是为了方便找到你。”
“而我，留下这印记，是为了……让他自己送上门来。”
“省得我，再费工夫去找他。”
他说的，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仿佛那个能让元婴家主都绝望的幕后黑手，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稍微大一点的虫子。
唯一的区别是，这只虫子，值得他，亲自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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