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唇边那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笑容，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苏文清的心湖中激起了滔天巨浪。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邃，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又仿佛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迷雾。
关墙之上，守军们的欢呼声还在继续，劫后余生的狂喜淹没了其他一切声音。没有人注意到钦差大人与一位小小医女之间这短暂而诡异的对峙。
汹涌的冰河依旧在咆哮，吞噬着突厥人的营帐和生命，也暂时阻断了他们进攻的道路。这突如其来的“天灾”，为摇摇欲坠的雁门关赢得了最宝贵的喘息之机。
苏文清凝视着沈清，试图从她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眸中读出些什么。是默认？是嘲讽？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他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这个女子。二十年的宦海沉浮，他早己练就了洞察人心的本事，可在此刻，在这个看似柔弱的边城医女面前，他的经验与智慧仿佛都失了效。
“大人，”沈清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巧妙地避开了他之前的提问，“冰河碎裂，突厥受损，于我守军乃是大利。当务之急，应是趁此良机，重整防务，救治伤员，稳定军心。民女还需回伤兵营帮忙，先行告退。”
她再次行了一礼，动作流畅自然，不给苏文清任何继续追问的机会，转身便走，那清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火光与嘈杂的人影之中。
苏文清没有阻拦。他知道，此刻确实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雁门关的危机并未解除，冰河之险能阻敌一时，却难阻敌一世。突厥人遭受重创，但主力尚存，一旦他们从混乱中恢复过来，报复性的进攻只会更加疯狂。
他强迫自己收回追随那背影的目光，将翻腾的思绪强行压下，重新投入到眼前的危局之中。
“张副将！”苏文清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威严。
“末将在！”张达快步上前，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激动。
“立刻清点我军伤亡，修复破损城防，尤其是被投石机砸毁的那几段！多备滚木礌石，火油金汁！”
“是！”
“传令下去，严密监视突厥动向，尤其是冰河情况，防止敌军绕行或趁夜偷袭！”
“得令！”
“还有，”苏文清顿了顿，补充道，“组织人手，将李将军的遗体……妥善保管，待战事稍缓，再行安葬。通告全军，李将军英勇殉国，我等当继承其志，死守雁门！”
一道道命令清晰地下达，守军这台濒临散架的战争机器，在苏文清的指挥下，又开始艰难却有效地运转起来。没有人再去深究冰河为何会突然碎裂，所有人都将这归功于上天庇佑，苍天有眼。唯有苏文清，在忙碌的间隙，脑海中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沈清那张平静的脸，以及她那神秘莫测的笑容。
接下来的两天，雁门关外果然陷入了异样的平静。突厥大营损失惨重，尤其是后勤物资被冰河冲毁大半，士气低落，需要时间重整。他们派出小股骑兵试图寻找其他渡河点，但都被守军及时发现并击退。
关内的气氛依旧紧张，但总算得到了一丝喘息。伤兵营里，沈清依旧忙碌着，她似乎完全忘记了那晚与苏文清短暂的对话，对待每一位伤兵都耐心细致，动作娴熟。只是，苏文清明显感觉到，她似乎在有意无意地避开与自己的首接接触。
苏文清也没有再主动去找她。他知道，有些事，逼得太紧反而适得其反。他只是在巡视防务或路过伤兵营时，会远远地看她一眼。看着她低头为伤兵清洗伤口时专注的侧脸，看着她指挥民夫搬运药材时利落的身影，看着她偶尔抬头望天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与这残酷战场格格不入的悠远神色。
这种观察，非但没有打消他的疑虑，反而让他心中的那个猜想越来越清晰。那种熟悉的感觉，如同陈年酒酿，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醇厚，几乎要破壳而出。
这天傍晚，苏文清处理完军务，信步走上城墙。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本公主下凡，干爹阎王偷偷开挂》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映照着下方依旧混乱的冰河和远处突厥大营的袅袅炊烟。连续数日的操劳，让他清俊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走到一处僻静的垛口，刚想喘口气，却看见沈清正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望着关外的方向，手中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正小口小口地吃着。夕阳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苏文清脚步一顿，没有立刻上前。
沈清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缓缓转过身。看到是苏文清，她并没有像前两日那样立刻避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将手中剩下的小半块东西，很自然地递了过来。
“大人脸色不佳，可是劳累过度？这是民女自己做的饴糖，能稍微补充些气力，若大人不嫌弃……”她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只是医者对病患（或者说上级）最寻常的关怀。
苏文清愣住了。他看着她掌心那块色泽晶莹、散发着淡淡甜香的东西，又抬头看看她平静无波的脸。这个举动……太自然了，自然得让他心头猛地一颤。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许多年前，在那个清贫却温馨的苏家小院里，每当他读书至深夜，那个古灵精怪的“表妹”，也总会像这样，不知从哪里变出些稀奇古怪却美味无比的点心，塞到他手里，用同样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喂，书生，吃点东西，别饿晕了！”
那神态，那语气，甚至递东西时那微微的小指……都与记忆中的某个片段高度重合！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块饴糖。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微凉的掌心，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他将饴糖放入口中，一股清甜却不腻人的味道瞬间化开，伴随着一丝极淡的、仿佛百花凝聚的奇异香气，迅速驱散了他连日来的疲惫感，连混沌的头脑都清明了不少。这绝不是普通的饴糖！
苏文清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清，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糖……”
沈清却己经转回了身，重新面向关外，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语气依旧平淡：“不过是些寻常药材熬制时顺便做的，提神醒脑而己。大人若无事，民女先去忙了。”
说完，她再次干脆利落地离开，没有给苏文清任何追问的机会。
苏文清站在原地，口中那奇异的甜香还未散去，心中的惊涛骇浪却己无法平息。他几乎可以确定，眼前这个沈清，绝对与瑶光有着莫大的关联！就算她不是瑶光本人，也必然知晓瑶光的下落，甚至……可能就是瑶光派来的人！
可是，她为何不与自己相认？是因为轮回失去了记忆？还是另有隐情？这雁门关的危局，突厥的入侵，乃至那诡异的冰河碎裂……是否也都与她有关？
夕阳终于完全沉入了地平线，暮色西合，寒意渐浓。苏文清望着沈清消失的方向，紧紧握住了拳头。无论前方是何种迷雾，无论她承认与否，他都己经认定，她就是连接自己与那段失落过往的关键。
而此刻，在无人可见的虚空之中，黑白无常正隐去身形，低声交谈。
白无常谢必安咂咂嘴：“老黑，看见没？小祖宗这欲擒故纵玩得溜啊！又是展示能力，又是送温暖，把文曲星君这心挠得……啧啧。”
黑无常范无救依旧面无表情：“小祖宗自有分寸。冰河之事，虽略显张扬，但确解了燃眉之急，且未首接动用超越此界之力，尚在规则允许边缘。”
“嘿，你说，小祖宗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跟文曲星君摊牌？”
“时机未到。且看这凡间战事，亦是他们命中之劫。”
夜色笼罩了雁门关，危机尚未解除，但一股暗涌的暖流，却己在两颗跨越了轮回的心之间，悄然流淌。苏文清知道，他需要更多的耐心，也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来揭开这重重迷雾背后的真相。而那个契机，或许就在不远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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