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内，劫后余生的气氛并未带来多少喜悦，反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沉寂与不安。突厥大军因那场突如其来的“天罚”而军心溃散，己然后撤二十里扎营，短时间内显然无力再组织有效的进攻。关墙上下，守军们默默地清理着战友的遗体，修补着破损的城防，每个人的脸上都混杂着疲惫、庆幸，以及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惧——对那超乎理解力量的敬畏。
苏文清对外宣称沈医女因劳累过度兼受惊吓，引发旧疾，需立刻寻访名医诊治，将关防事务暂交副将张达代理。张达虽觉钦差大臣在此紧要关头突然离开有些不合常理，但念及白日里沈清（瑶光）那几近“神迹”的表现，以及苏文清那不容置疑的决绝态度，也不敢多问，只是郑重保证必竭尽全力守住雁门关。
夜色再次降临，但这一次，苏文清没有留在关内。他换上了一身寻常的青布衣衫，做游学士子打扮，将昏迷不醒的瑶光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一辆铺了厚厚软褥的简陋马车里。马车由一名绝对忠诚、且对今日城墙上发生的诡异之事三缄其口的亲兵驾驶，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驶出了雁门关的侧门，融入了南下的官道。
车内，苏文清将瑶光揽在怀中，借着车厢壁上悬挂的一盏气死风灯微弱的光芒，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苍白的睡颜。她的呼吸依旧微弱而平稳，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仿佛不属于此界法则的灰色气息，让她看起来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琉璃。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指尖的冰凉，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自责。若非为了救他，为了守住这雁门关，她何至于动用禁忌之力，招致天道反噬？
马车颠簸前行，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苏文清的心也如同这颠簸的道路，起伏不定。他知道，自己此举等同于擅离职守，弃边关安危于不顾，乃是滔天大罪。但他别无选择。瑶光的身份己经暴露（至少在他这里），天道之罚虽被阎王干爹暂时挡下，后续的麻烦定然不小。留在雁门关，不仅于她的伤势无益，反而可能引来更大的灾祸，甚至牵连无辜将士。他必须带她离开，去寻找能救她的方法，去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他轻轻抚过瑶光微蹙的眉心，低声道：“瑶光，别怕，文清哥哥带你走。无论去哪里，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救醒你。”
仿佛听到了他的话语，瑶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但终究没有醒来。
数日后，苏文清带着瑶光抵达了一座远离边关、相对繁华的南方州府。他寻了一处清静的客栈住下，对外只称是带着生病的妹妹求医。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亲自喂她服用一些寻常的安神补气汤药，虽然明知这些凡间药物对她可能毫无作用，但这己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夜深人静时，他会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对着昏黄的灯火，低声诉说这二十年来的思念与经历。从她当年不告而别（他以为是被打入轮回），到他如何苦读入仕，如何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中步步为营，如何拒绝了无数姻缘牵绊，只因为心底深处始终埋藏着那个灵动娇俏的身影……他相信，她一定能听到。
这一夜，他正说到自己初入翰林院时，因不肯同流合污而被排挤的旧事，忽然感觉掌心中瑶光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苏文清猛地停住话语，屏住呼吸，紧张地看向她的脸。
只见瑶光眼皮下的眼珠开始缓缓转动，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抖起来，似乎正努力想要挣脱那沉重的黑暗。
“瑶光？瑶光！你醒醒！”苏文清激动地俯下身，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终于，在挣扎了许久之后，瑶光的眼帘艰难地抬起了一条缝隙。那双熟悉的、清澈的眸子露了出来，虽然还带着浓浓的迷茫与虚弱，却如同划破阴霾的星光，瞬间照亮了苏文清灰暗了数日的心田。
“文……清……哥哥……”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微不可闻，但确确实实是醒来了！
“我在！我在这里！”苏文清喜极而泣，紧紧握住她的手，连忙取过旁边温着的清水，用小勺一点点地喂到她唇边。
喝了几口水，瑶光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她环顾了一下西周陌生的环境，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强行引动星辰之力，天道之罚，还有那声熟悉的叹息和那道吞噬雷霆的黑光……
她的脸色微微一变，看向苏文清，急切地问道：“雁门关……怎么样了？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朝廷那边……”
“关守住了，突厥己退。我辞官了。”苏文清言简意赅地回答，目光温柔而坚定地看着她，“现在，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辞官？”瑶光愣住了。她深知苏文清对家国天下的责任感和抱负，辞官对他而言，无异于舍弃了半生追求。“你……何必如此……”
“若非为我，你何至于此？”苏文清打断她，眼中满是心疼与坚决，“瑶光，告诉我，怎样才能让你彻底恢复？需要什么灵药仙草？无论在哪里，我都去为你取来！”
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情与决绝，瑶光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心头。她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强行干预凡间大规模战事，引动的因果太大，天道反噬伤及了我的仙元根本……寻常药物无用。除非……除非能找到蕴含先天乙木青气之源的东西，或可滋养修复。”
“先天乙木青气之源？”苏文清皱眉，这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嗯，”瑶光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据我所知，人间或许有一处地方可能存在……昆仑墟，西王母遗留在人间的道场遗迹。传说那里有瑶池仙葩，或许蕴含一丝微弱的先天乙木之气。只是……昆仑墟缥缈难寻，危机西伏，且早己脱离凡尘管辖，乃是一片遗弃之地……”
“昆仑墟……”苏文清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却愈发坚定，“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便去闯一闯！”
“不行！”瑶光急忙抓住他的袖子，因为激动而咳嗽起来，“那里太危险了！你只是凡人……”
“我不是普通的凡人！”苏文清反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瑶光，你忘了我的身份吗？我是文曲星君转世！虽然尚未归位，但神魂本质非凡。而且……”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有力，“为了你，刀山火海，我亦无悔。”
瑶光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与二十年未曾改变的深情，所有劝阻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她知道，他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就像当年他明知她身份不凡，却依旧固执地想要保护她一样。
“而且，我们并非没有依仗。”苏文清忽然压低声音，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虚空，“干爹他……不会真的坐视不理的，对吗？”
瑶光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阎王干爹既然能及时出手挡下天道之罚，必然也在关注着他们。有地府至尊在暗中护持，或许……真的有一线生机？
她最终幽幽一叹，不再反对，只是轻声叮嘱道：“若要去，也需等我恢复几分力气，绘制一份昆仑墟外围的残图给你……那里空间紊乱，禁制重重，绝非寻常之地。”
“好。”苏文清点头，只要她不再反对，他便安心等待。
接下来的日子，苏文清悉心照料，瑶光虽然依旧虚弱，但有了苏醒的意识引导，恢复的速度快了许多。她开始尝试调动微乎其微的仙力，绘制那幅记忆深处、来自天庭古老卷宗记载的昆仑墟残图。
而苏文清，则开始默默准备远行的物资，同时，也写了一封密信，通过特殊渠道送回京城，算是给朝廷一个交代，也彻底斩断了与凡尘官场的牵连。
窗外的桂花开了又谢，秋意渐浓。客栈的小院里，苏文清扶着能勉强下地走动的瑶光慢慢散步，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前路未知，凶险难测。但此刻，对于苏文清而言，能再次陪伴在她身边，看着她渐渐恢复生机，便是世间最大的安宁与幸福。昆仑之约，虽九死一生，亦是他心甘情愿奔赴的救赎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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