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投在焦黑死寂的土地上，如同两道游荡的孤魂。
身后的村庄废墟仍在无声地燃烧着最后的余烬，焦糊味与血腥气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久久不散。
沈倾颜的脚步越来越慢，呼吸也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
谢无妄紧跟在她身侧，能清晰地看到她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以及那过分苍白的唇色。
她所谓的“小伤”，恐怕绝非如此。
“师父…”谢无妄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
“闭嘴，赶路。”沈倾颜打断他，语气冷硬，但脚步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谢无妄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手臂。
触手之处，一片冰凉的濡湿。
他低头看去，只见她左侧腰腹处的深蓝色衣裙颜色明显更深，正有暗红的血液不断渗出，将她扶着他的手也染红了。
“你伤得很重！”谢无妄心头大骇，声音都变了调。
那根本不是小伤！
沈倾颜靠在他身上，微微喘息着，试图推开他：“没事…找个隐蔽地方…”
谢无妄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她的命令，他环顾西周，暮色渐浓，荒野空旷，根本无处藏身。
远处那村庄的废墟如同巨大的墓碑，提醒着他们仍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追兵或许还在附近搜索漏网之鱼。
他心一横，咬紧牙关，半扶半抱地撑起沈倾颜几乎脱力的身体，低声道：“得罪了，师父。”
他辨明方向，朝着与村庄相反、更深入荒野的一处低矮丘陵地带艰难行去。
沈倾颜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让她最终只是虚弱地靠在了少年并不宽阔却异常坚定的肩膀上。
每走一步，谢无妄都能感觉到沈倾颜身体的颤抖和压抑的抽气声。
她的血浸湿了他的肩头，温热而粘稠，带着生命的流逝感，让他心如刀绞。
他从未如此刻般痛恨自己的无力，只能拼尽全力，支撑着她，在越来越深的夜色中寻找一线生机。
终于，在月亮升起之前，他在一处山坳的乱石堆后，发现了一个仅容数人藏身的浅洞。
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极为隐蔽。
他将沈倾颜小心地安置在洞内干燥处，自己则迅速清理掉洞口的痕迹，又用石块和枯枝做了简单的伪装。
洞内一片漆黑，只有月光从藤蔓缝隙间透入几缕微弱的光线。
沈倾颜靠在石壁上，呼吸微弱，脸色在月光下白得透明。
谢无妄心急如焚，摸索着解开她腰间的束带。
手指触碰到那湿滑粘稠的伤口时，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伤口很深，似乎是被利器所伤，仍在汩汩流血。
“行囊…里有金疮药和…干净布条…”沈倾颜气若游丝地提醒。
谢无妄连忙翻找行囊，果然找到几个小瓷瓶和一卷白布。
他辨认出金疮药，又找到水囊。
没有火，他只能就着微弱的月光和手感，用清水小心翼翼地清洗伤口周围的污血。
冰冷的水触碰到伤口，沈倾颜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的泥土里。
“师父，忍一忍…”谢无妄声音发紧，动作更加轻柔。
他看清了那道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几乎可见内里。
他不敢耽搁，将金疮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然后用干净布条一圈圈仔细包扎起来。
他的动作算不上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但却异常专注和小心，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包扎完毕，谢无妄己是满头大汗，如同虚脱。
他瘫坐在一旁，看着沈倾颜依旧紧闭双眼、眉头紧锁的模样，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怕她就此一睡不醒，怕这茫茫荒野只剩下他一人。
“水……”沈倾颜微弱地呻吟。
谢无妄连忙将水囊凑到她唇边，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
喝过水，沈倾颜似乎恢复了一丝力气，缓缓睁开眼。
黑暗中，她的眼眸依旧清亮，却带着深深的疲惫。
她看着守在身旁、满脸焦急和担忧的少年，沉默了片刻，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虚弱却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
“没想到最后守在我身边的会是你。”
谢无妄鼻子一酸，哑声道：“师父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会保护好师父！”
沈倾颜看着他，目光似乎穿透了黑暗，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她喃喃道：“保护……呵……这世上，谁能真正保护得了谁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又要陷入昏迷。
“师父！”谢无妄急忙唤道，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别睡！你跟我说说话！”
沈倾颜勉强维持着清醒，断断续续地道：“记住今日所见…权力能救人…亦能屠戮，关键在于…执权者之心。”
“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她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最终头一歪，彻底昏睡过去。
“师父！”谢无妄探了探她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
他稍稍松了口气，知道她是体力透支加上失血过多，昏睡是身体的自我保护。
他不敢大意，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沈倾颜身上，自己则紧握着短刀，守在洞口，耳朵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夜，漫长而寒冷。
荒野的风呼啸着穿过山坳，带来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
洞内，沈倾颜的呼吸微弱而均匀，谢无妄的心却始终悬在半空。
他回想着沈倾颜昏迷前的话——“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是在提醒他，还是在警告他？
他看着黑暗中沈倾颜模糊的轮廓，心中充满了无数的疑问。
她到底是谁？
千面妖狐？
她经历过什么？
为何会对人性如此不信任？
但无论如何，是她将他从泥沼中拉起，教他识字，授他生存之道。
在他心中，她早己不仅仅是师父，更是他在这个冰冷世间唯一的依靠。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为何教我，”谢无妄在心中默默发誓，“我谢无妄此生，绝不负你。”
月光透过藤蔓，洒在少年坚毅的侧脸上，那双眼眸在黑暗中，亮得如同淬火的寒星。
这一夜，守护与誓言，在荒野的暗洞里悄然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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