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倾颜的突然离去，让谢无妄心中莫名空了一块。
尽管老金再三保证姑娘自有分寸，让他安心蛰伏，但那种无法掌控局面的焦灼感，如同水蛭般吸附在他心头。
他只能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听潮阁的杂役工作和那本《基础吐纳详解》上，用近乎自虐的忙碌来填补内心的不安。
听潮阁的日子单调而艰辛。
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清洗堆积如山的碗碟，搬运沉重的食材，忍受厨子的呵斥和帮工的排挤。
他扮演着一个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角色，将所有的锋芒和锐气都深深藏起。
只有在夜深人静，回到暗桩密室后，他才会卸下伪装，如饥似渴地研读册子上的每一个字，引导那丝微弱的气流在经脉中艰难穿行。
吐纳之法远比他想象的要艰深奥妙。
气息的流转并非随心所欲，需遵循特定的路线，稍有不慎便会岔气，导致胸闷气短，甚至损伤经脉。
谢无妄几次都感到气息滞涩，胸口如同压着巨石，但他凭借着一股狠劲，硬是咬牙挺了过来，按照册子上的法门缓缓疏导，竟也一次次化险为夷。
这种在痛苦边缘挣扎并最终掌控的感觉，让他对力量的认知更加深刻。
这一日午后，厨房难得的清闲片刻。
几个帮工聚在角落偷懒闲聊，话题无非是阁里哪个姑娘最俏，哪个客人最大方。
谢无妄靠在灶台边假寐，耳朵却捕捉着他们的每一句话。
“听说了吗？前几日晚间，西边‘乱葬沟’那片水域，飘起来好几具尸体！身上干干净净，连个伤口都找不到，邪门得很！”一个瘦高个压低声音道。
“嗨，这云梦泽哪天不死人？定是仇杀，扔水里喂鱼了。”另一个胖厨工不以为然。
“这次不一样！”瘦高个神秘兮兮地，“我有个远房表哥在‘水寨’当差，他说那几个人，像是…像是中了邪术！眼珠子瞪得老大，像是活活吓死的！”
“净瞎扯！哪来的邪术！”
“真的！而且听说，那几人死前，都去过‘鬼市’最深处的‘卜算摊’，找那个新来的瞎眼婆子算过命！”
“卜算摊？”谢无妄心中一动。
老金给的资料里提到过，鬼市深处确实有个神秘的卜算摊，摊主是个来历不明的瞎眼婆子，据说卦象极准，但收费高昂，且行事诡异。
难道这几人的死，与她有关？
还是说，这仅仅是巧合，或是有人借机散布谣言？
他正思索间，胖管事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都死哪儿去了？前头‘秋水间’的客人要醒酒汤，赶紧送去！”
一个帮工连忙应声去准备。
胖管事目光扫过谢无妄，忽然道：“那个新来的，你，跟着去送。手脚麻利点，别冲撞了贵人！”
谢无妄心中一凛。
秋水间？又是三楼雅间！
他连忙低头应了声“是”，端起准备好的醒酒汤，跟着那个叫阿旺的帮工往前厅走去。
穿过喧闹的大堂，走上铺着红毯的楼梯，环境顿时清雅起来。
丝竹之声悠扬，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阿旺显然不是第一次上来，熟门熟路地走到秋水间外，轻轻叩门。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面容冷峻的护卫探出头来。
阿旺赔着笑脸：“爷，您要的醒酒汤。”
护卫扫了一眼汤盅，又瞥见后面的谢无妄，眉头微皱：“怎么两个人？”
“管事怕小的一个人拿不稳，让这新来的搭把手。”阿旺忙解释。
护卫不再多说，侧身让两人进去。
雅间内布置奢华，熏香袅袅。
几个衣着华贵的男子正围坐饮酒，身旁皆有美貌女子作陪。
主位上的是一个约莫西十岁左右、面色白净、眼神却带着几分阴鸷的中年文士。
他并未饮酒，只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在等待什么。
谢无妄低着头，将醒酒汤放在桌上，眼角余光却飞快地扫过全场。
当他目光掠过坐在阴鸷文士下首的一个虬髯大汉时，心脏猛地一跳！
虽然换了华服，但那满脸的横肉和眼角一道狰狞的刀疤，谢无妄绝不会认错——正是黑蛟帮的帮主，孙霸！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和这个看起来像是官面上的人混在一起？
谢无妄强压下心中的惊骇，不动声色地退到阿旺身后。
“王先生，您看这事…”孙霸的声音带着几分讨好和急切，与那日码头的嚣张判若两人。
那被称为王先生的阴鸷文士抬起眼皮，慢悠悠地道：“孙帮主稍安勿躁。此事牵涉甚广，需从长计议。毕竟，对方也不是易与之辈，背后水深得很啊。”他话语含糊，意有所指。
孙霸脸色有些难看，压低声音：“王先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那批货的损失，我孙霸认了！但那条线上的生意，可不能断！娇养阴鸷反派后，他以下犯上了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娇养阴鸷反派后，他以下犯上了最新章节随便看！只要您能帮忙疏通关节，让码头那边高抬贵手，以后利润，我愿再让一成！”
王先生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不置可否：“利润嘛，好说。只是最近风声紧，上面查得严。尤其是…涉及到某些‘特殊’人物，更是敏感。”
他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孙霸，“听说，前阵子黑水镇那边，闹得不太平？”
孙霸脸色微变，连忙道：“那是些不开眼的山匪作乱，与王某绝无干系！早己被官府剿灭了！”
“哦？是吗？”王先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但愿如此。孙帮主是聪明人，当知有些浑水，蹚不得。免得引火烧身，到时候，恐怕就不是损失点利润那么简单了。”
孙霸额角渗出细汗，连连点头：“是是是，王先生提醒的是！孙某晓得轻重！”
谢无妄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黑水镇！他们果然在谈黑水镇的事！
这个王先生，话里话外都在敲打孙霸，似乎对黑蛟帮借山匪之名行灭口之实的行为有所察觉，甚至可能掌握了某些证据！
他是在威胁孙霸，还是另有所图？
就在这时，雅间门再次被推开，一个侍卫快步走到王先生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王先生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平静，对孙霸笑道：“孙帮主，王某还有些俗务，今日就先到这里。你的事，我会放在心上。不过，最近安分些，等风头过去再说。”
孙霸虽有不甘，也只能起身相送。
谢无妄和阿旺连忙低头退到一边。
就在王先生经过他身边时，谢无妄敏锐地闻到一股极淡的、特殊的墨香，与他那日在茶棚老丈身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这王先生，定然与官衙有关，而且很可能级别不低！
一行人离去后，雅间内只剩下孙霸和他的两个心腹。
孙霸脸色阴沉，猛地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
“妈的！这姓王的，胃口越来越大！真当老子是软柿子不成！”
一个心腹低声道：“帮主息怒。眼下咱们有把柄在他手上，只能暂时隐忍。等风声过了…”
“等？等到什么时候？”孙霸烦躁地踱步，“码头那边天天亏损，兄弟们都快没饭吃了！还有那个沈倾颜这臭娘们，到底什么来头？查了这么久，连根毛都没摸到！”
另一个心腹道：“帮主，听说‘暗影楼’的人，最近也在泽内活动，好像在找什么人，会不会跟那沈倾颜有关？”
暗影楼！谢无妄心中再震。
这个名字他听沈倾颜提起过，是个极其麻烦的杀手组织。
他们也卷入进来了？
“暗影楼？”孙霸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随即又变得凶狠，“不管是谁！敢挡老子的财路，老子就跟他拼了！加派人手，就是把云梦泽翻过来，也要把沈倾颜给我找出来！”
谢无妄不敢再听下去，跟着收拾完残局的阿旺退出了雅间。
回到厨房，他心潮澎湃，今日听到的消息太过惊人。
黑蛟帮与官府勾结，黑水镇惨案疑似被上层知晓并作为把柄，暗影楼介入…这云梦泽的局势，远比想象中更加错综复杂。
师父独自去处理的“变故”，是否与这些有关？
她现在是否安全？
一种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在他胸中涌动。
他不能永远只做一个被动的倾听者。
深夜，回到暗桩密室。
老金依旧没有沈倾颜的消息。
谢无妄辗转反侧，最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拿出纸笔，凭借记忆，将今日在秋水间听到的对话、见到的人物特征（尤其是王先生和孙霸）、以及关于暗影楼的只言片语，尽可能详细地记录下来。
他不敢写下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字眼，只用隐晦的符号和简短的词语标注。
然后，他将这张纸条小心地藏在灶台下一块松动的砖块后面——这是他与老金约定的紧急信息传递点之一。
做完这一切，他才稍稍安心。
他知道自己能做的有限，但至少，要将听到的风声传递出去。
这或许微不足道，但或许，在某个关键时刻，能起到一点作用。
他盘膝坐在床上，再次引导体内气息流转。
今夜，那丝气流似乎比往日更加活跃，冲击关隘的力度也强了几分。
在极致的专注和对力量的渴望中，他仿佛听到体内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层碎裂的轻响。
一股比之前明显粗壮了不少的暖流，终于冲破了某个阻碍，在一条新的经脉中缓缓运行起来。
谢无妄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他知道，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
但在这暗潮汹涌的泽国，他必须抓住每一分可能，让自己更快地成长起来。
因为，他有一种预感，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师父，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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