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听潮阁内的厮杀声、兵刃撞击声、临死前的哀嚎声，交织成一曲血腥的乐章。
火光在雕梁画栋间跳跃，将扭曲的人影投在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谢无妄脸上蒙着沾血的布巾，穿着不合身的夜行衣，紧贴着阴影疾行。
他心跳如擂鼓，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带来一种近乎战栗的亢奋。
后厨的腌臜、帮工的怯懦被远远抛在身后，此刻的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兽，凭借着本能和对沈倾颜安危的极度担忧，爆发出惊人的潜力。
通往三楼的楼梯口倒着两具尸体，皆是听潮阁护卫的打扮，咽喉处有着细小的伤口，一击毙命。
暗影楼的杀手，果然名不虚传。
谢无妄屏住呼吸，绕过尸体，如同狸猫般蹿上楼梯。
三楼廊道里更是惨烈，横七竖八躺了不下十人，有护卫，也有黑衣刺客。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打斗声主要集中在最西头——听涛阁的方向！
他伏低身体，利用廊柱和翻倒的桌椅作为掩体，一点点靠近。
越是接近，越能感受到那股凛冽的杀气和一种奇异的琴音。
那琴音并非来自听涛阁内，而是飘荡在整条廊道上空，音调诡谲，时而高亢刺耳，如同金铁摩擦，时而低沉呜咽，仿佛冤魂哭泣。
这琴音似乎带有某种魔力，搅得人心神不宁，气血翻腾。
连那些正在搏杀的人，动作都似乎受到了影响，变得有些迟滞和狂乱。
谢无妄强忍着不适，终于潜行到听涛阁外。
阁门洞开，里面烛火通明，景象却让他瞳孔骤缩！
听涛阁内空间宽敞，此刻却如同修罗场。
地上躺满了人，大部分是黑衣刺客，死状各异，但致命伤都极其诡异——有的面色青紫，像是中毒；有的七窍流血，仿佛被内力震碎脏腑；还有的浑身不见伤口，却瞪大了眼睛，像是活活吓死。
场中还在激斗的只剩下三人！
一方是两名配合默契的黑衣刺客，身手矫捷狠辣，刀法刁钻，显然是暗影楼中的精锐。
而他们的对手，赫然是——一个穿着素白衣裙、背对着门口、正在抚琴的女子！
那女子身姿曼妙，十指在琴弦上翻飞，那扰人心神的诡谲琴音正是出自她手！
她并未回头，似乎全凭听觉和对气机的感应，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身形微动，便避开致命的攻击。
她的步法如同鬼魅，裙裾飞扬间，偶尔露出的侧脸，在晃动的烛光下显得模糊不清。
不是沈倾颜！
谢无妄心中先是一沉，随即又是一紧。
这女子是谁？
为何会在此？
师父呢？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场中局势突变！
那抚琴女子似乎内力消耗过大，琴音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两名刺客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一人正面强攻，刀光如匹练般斩向女子脖颈！
另一人则如同鬼影般绕到侧面，手中淬毒的短刺悄无声息地刺向女子腰肋！
眼看女子就要香消玉殒！
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
只听“嗤嗤”两声轻响，两道细如牛毛的乌光，毫无征兆地从房间角落的阴影中射出，快得超越视觉的极限！
“噗！噗！”
两名刺客的动作瞬间僵住！
眉心处，各出现一个细小的红点，鲜血缓缓渗出。
他们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气绝身亡。
乌光！是沈倾颜的乌木细针！
谢无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猛地看向乌光射出的角落！
阴影中，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依旧是那身墨蓝色的劲装，兜帽己然取下，露出沈倾颜那张清冷绝艳却带着一丝疲惫的脸庞。
她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最终落在那个抚琴女子身上。
“辛苦了，幻音。”沈倾颜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依旧平静。
那被称为“幻音”的抚琴女子这才停下琴音，转过身。
她约莫二十七八年纪，容貌只能算清秀，但一双眼睛却如同深潭，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
她对着沈倾颜微微躬身：“楼主。”
楼主？
谢无妄躲在门外，心中巨震！
这幻音称呼沈倾颜为“楼主”？
难道沈倾颜就是暗影楼的楼主？
这怎么可能？！
沈倾颜似乎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目光如电般扫来：“出来。”
谢无妄知道自己藏不住了，深吸一口气，扯下脸上的蒙面巾，走了进去。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看到是他，沈倾颜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意外，随即化为冰冷的怒意：“谁让你来的？！不要命了？！”
这是谢无妄第一次见到沈倾颜如此动怒。
他低下头：“弟子……弟子担心师父安危。”
“胡闹！”沈倾颜厉声道，“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来了也是送死！”
幻音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目光在谢无妄身上停留片刻，闪过一丝探究。
沈倾颜压下怒火，对幻音道：“此地不宜久留，七爷那边恐怕也撑不了多久。按计划撤离。”
“是。”幻音点头，走到墙边一处不起眼的灯座旁，轻轻转动。
只听一阵机括轻响，墙壁竟然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一股带着水汽和霉味的风从洞中吹出。
密道！
就在这时，阁楼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在那边！别让他们跑了！”
是听潮阁的护卫和可能闻讯赶来的其他势力的人！
沈倾颜眼神一凛，对谢无妄喝道：“跟上！”随即率先踏入密道。
幻音紧随其后。
谢无妄不敢迟疑，也立刻跟了进去。
密道内狭窄潮湿，脚下是湿滑的台阶，一路向下。
身后传来追兵撞开听涛阁大门、发现密道的惊呼声和咒骂声。
三人在黑暗中疾行，只能凭借微弱的听觉和触觉辨认方向。
沈倾颜似乎对密道极为熟悉，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幻音紧随其后，气息平稳。
只有谢无妄，内力浅薄，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走得颇为艰难，但他咬紧牙关，拼命跟上。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微弱的水光和有节奏的水声。
密道尽头，是一个隐藏在芦苇丛下的简易码头，一艘窄小的乌篷船正随波轻轻摇晃。
“上船！”沈倾颜低声道。
三人迅速登船。
幻音拿起船桨，轻轻一撑，小船便悄无声息地滑入浓密的芦苇荡中，将身后的追兵和杀伐声彻底隔绝。
首到这时，谢无妄才敢稍稍放松，瘫坐在船板上，大口喘息。
回想起刚才听涛阁内的惨烈景象，仍觉心有余悸。
沈倾颜坐在船头，望着前方被船头破开的黑色水面，沉默不语。
月光透过芦苇缝隙，洒在她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清冷的轮廓。
“师父……你的伤？”谢无妄忍不住低声问道。
“无碍。”沈倾颜语气淡漠，顿了顿，还是解释了一句，“旧伤未愈，强行催动内力，有些损耗罢了。”
她转过头，目光落在谢无妄身上，带着审视：“你倒是胆子不小。怎么混上来的？”
谢无妄将经过简单说了一遍，略去了自己当时的恐惧。
沈倾颜听完，未予评价，只是淡淡道：“下次再如此莽撞，我便将你扔回李府。”
谢无妄心中一紧，知道她说到做到，连忙低头：“弟子知错。”
一首沉默划船的幻音忽然开口，声音如同她的琴音般带着一丝奇特的韵律：“楼主，这位小兄弟是？”
“我新收的徒弟，谢无妄。”沈倾颜介绍道，语气平淡。
幻音看了谢无妄一眼，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但谢无妄能感觉到，那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丝怜悯？
还是别的什么？他读不懂。
小船在迷宫般的水道中穿行了很久，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在一处极其荒僻、只有几间破败渔屋的岸边停下。
“这里暂时安全。”幻音停下船，低声道，“属下需回去善后，并查清此次泄露的源头。”
沈倾颜颔首：“小心。‘蜂鸟’可能己经叛变，或者从一开始就是陷阱。”
“明白。”幻音躬身一礼，身影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晨雾之中。
岸边只剩下沈倾颜和谢无妄两人。
晨风吹拂，带着刺骨的寒意。
沈倾颜走下船，脚步有些虚浮。
谢无妄连忙上前扶住她。
这一次，沈倾颜没有推开他。
走进一间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破屋，沈倾颜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缓缓坐下，闭上眼，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疲惫。
谢无妄默默找来一些干草铺在地上，又出去用叶子兜了些干净的湖水回来。
“师父，喝点水。”
沈倾颜睁开眼，接过叶子，喝了几口。
她看着谢无妄忙前忙后的身影，忽然问道：“听到幻音叫我楼主，你没什么想问的？”
谢无妄动作一顿，抬起头，迎上沈倾颜深邃的目光。
他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弟子只知道，你是我的师父。其他的，师父若想说，自然会告诉弟子。若不想说，必有不能说的理由。”
沈倾颜凝视着他，良久，唇角泛起一丝极淡、极复杂的弧度。
“暗影楼楼主…呵，那己经是过去的事了。”
她望向破屋外渐渐亮起的天空，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
“现在的我，只是沈倾颜。”
但谢无妄知道，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
暗影楼楼主的身份，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注定会将他们卷入更深的纷争之中。
而经过这一夜，他也彻底明白，自己选择的这条路，远比想象中更加凶险，也更加波澜壮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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