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关的冬日，白昼短暂得像一声叹息。
天色总是灰蒙蒙的，阳光吝啬地穿透云层，在地上投下稀薄而冰冷的光斑。
寒风如同不知疲倦的幽灵，在狭窄的街道间穿梭呜咽，卷起雪沫和尘土，拍打着“陈氏药铺”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药铺的生意一如既往地清淡。
边关苦寒，百姓大多拮据，若非急症重病，鲜少有人会来光顾这间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店。
这正合了谢无妄等人的心意。
他每日除了照料沈倾颜，便是跟着药老辨认药材、学习一些基础的医理。
药老似乎对他这个沉默肯学的“学徒”颇为满意，偶尔会多指点几句。
沈倾颜的伤势在药老精心调理下，缓慢而稳定地好转。
她己经能够靠着软垫坐起身，脸色虽仍苍白，但那双眸子里的神采渐渐恢复，只是变得更加沉静，如同深潭，让人看不透底。
她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调息，或是静静地看着窗外被寒风刮过的枯枝。
鬼匠和幻音行踪愈发隐秘。
鬼匠似乎在对那件“含沙射影”进行改进，时常把自己关在柴房里，叮叮当当的声音会持续到深夜。
幻音则负责与外界的暗线保持联系，偶尔会带回一些关于云梦泽和中原的消息，但大多语焉不详，显然局势依旧复杂紧张。
这一日，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给黑水关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装。
谢无妄刚熬好药，正准备给沈倾颜送去，药铺的门却被猛地推开了。
一股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灌入，吹得柜台上的药笺哗啦作响。
走进来的是三个穿着皮袄、腰佩弯刀、满脸凶悍之气的汉子。
他们身上带着浓烈的羊膻味和酒气，眼神桀骜，一看便知不是善类，更像是常年在关外活动的马匪或者佣兵。
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壮汉，他粗鲁地用手拍打着柜台上的积雪，粗声粗气地喊道：“喂！掌柜的！死哪儿去了？给爷们拿点上好的金疮药和解毒散！”
药老从后堂慢悠悠地踱步出来，脸上堆起生意人惯有的谦卑笑容：“几位爷，对不住，小老儿刚才在后面整理药材。金疮药和解毒散都有，不知爷们要多少？”
刀疤脸汉子打量了一下简陋的药铺，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有多少要多少！爷们急着用，快点！”
“是是是。”药老连忙转身去取药。谢无妄低着头，默默擦拭着旁边的药柜，眼角余光却警惕地注意着这三个人。
他注意到，另外两个汉子的目光不时地瞟向后堂的门帘，似乎在探查着什么。
药老将几个药瓶放在柜台上：“爷，这是您要的药。”
刀疤脸汉子拿起一个药瓶，拔开塞子闻了闻，眉头一皱：“妈的！这什么破药？味道这么淡？是不是拿次货糊弄老子？”说着，他竟将药瓶狠狠摔在地上！瓷瓶碎裂，药粉撒了一地！
“爷！您这是……”药老脸色一变。
“少废话！把你们店里最好的药拿出来！不然老子砸了你这破店！”刀疤脸汉子恶狠狠地吼道，一只手己经按在了刀柄上。
另外两名汉子也上前一步，形成夹击之势，眼神不善地盯着药老和后堂方向。
谢无妄心中怒火腾起，这几人分明是来找茬的！
他握紧了拳头，体内那丝气流不由自主地加速运转。
但他牢记着鬼匠的叮嘱，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悄悄移动脚步，挡在了通往后院的门帘前。
药老脸上笑容不变，但眼神冷了几分：“几位爷，小店本小利薄，只有这些药材。若是看不上，还请另寻他处。”
“老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刀疤脸汉子狞笑一声，伸手就要去抓药老的衣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咳咳……”一声虚弱却清晰的咳嗽声从后堂门帘后传来。
紧接着，门帘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掀开，沈倾颜披着一件厚厚的旧斗篷，倚在门框上，脸色依旧病弱，但那双眼睛却平静地扫过店内的三名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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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疤脸汉子看到沈倾颜，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这女人虽然病恹恹的，但那份气度，绝非普通民妇所有。
“几位好汉，”沈倾颜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何必为难一个老人家。若是求药，按价付钱便是。若是求别的……”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刀疤脸汉子按在刀柄的手上，淡淡道，“恐怕会得不偿失。”
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那三名汉子都是刀头舔血的角色，对危险有着本能的首觉。
他们感觉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人，极其危险！
刀疤脸汉子脸色变幻了几下，最终冷哼一声：“晦气！我们走！”说着，带着两名手下悻悻而去，连地上的药也没拿。
药铺内重归平静，只剩下寒风从门缝灌入的呜咽声。
药老松了口气，连忙上前关上店门，插上门闩。
他看向沈倾颜，担忧道：“楼主，您怎么出来了？您的身子……”
“无妨。”沈倾颜摆了摆手，目光却看向谢无妄，“你刚才，做得不错。”
谢无妄一愣，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怒而不发，隐而不露，是谓藏锋。”沈倾颜缓缓道，“在这黑水关，我们虽是潜龙在渊，但亦需有爪牙之利，方能震慑宵小。一味隐忍，反倒引人怀疑。”
谢无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药老，”沈倾颜转向药老，“刚才那三人，不像普通的马匪。”
药老神色凝重：“楼主明鉴。他们身上有关外‘沙狐’部落的纹身，但口音和做派，又带着中原江湖的痕迹。恐怕是有人扮的。”
“沙狐部落……”沈倾颜眼中寒光一闪，“是试探。看来，有人己经闻到味了。”
鬼匠和幻音闻声也从后院赶来。
听闻刚才之事，鬼匠脸色阴沉：“要不要我去……”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不必。”沈倾颜摇头，“打草惊蛇。他们只是探路的石子，杀了他们，反而告诉背后之人我们就在这里。”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鬼匠，从今天起，你在药铺周围布下几个小巧的预警机关。幻音，联系我们在关内的暗线，查清‘沙狐’部落最近是否真有人员变动，或者是否有中原势力与他们接触。药老，铺子照常营业，但要更加留意形迹可疑之人。”
“是！”三人齐声应道。
沈倾颜又看向谢无妄：“你的吐纳修炼，不可懈怠。北地苦寒，正是磨练意志、淬炼内息的好时机。从明日起，我教你一套基础的拳脚功夫，不求伤敌，先求自保。”
谢无妄心中一阵激动，连忙躬身：“谢师父！”
接下来的日子，药铺表面恢复了平静，但暗地里的戒备提升到了最高级别。
鬼匠在院落西周和屋顶布置了精巧的铃铛和丝线，幻音则神出鬼没，打探着各方消息。
谢无妄除了日常杂务，更加刻苦地修炼内息，并在沈倾颜的指导下，开始学习一套名为《寒鸦掠影》的身法和拳脚。
这套功夫招式简单，却极其注重步伐的灵活和时机的把握，与吐纳之法相辅相成，在方寸之间腾挪闪避，颇合隐匿保身之道。
沈倾颜的指导依旧严苛，每每在他动作稍有偏差时，一枚小石子便会精准地打在他的关节处，带来刺骨的疼痛，却也让他记得无比深刻。
北风依旧凛冽，雪花时断时续。
黑水关就像一头蛰伏在风雪中的巨兽，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
而那间小小的陈氏药铺，则如同巨兽身上一个不起眼的斑点，看似无害，却己悄然成为了几方势力目光交汇的焦点。
谢无妄知道，平静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他必须抓紧每一刻，让自己更快地成长起来，才能应对即将到来的、更大的风浪。
这一日黄昏，幻音带回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关内最大的佣兵组织“血狼团”，近日接了一笔来历不明的大单，目标特征…疑似与沈倾颜相符。而血狼团的副团长，前几天曾与几个形迹可疑的关外商人有过接触。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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