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之外，雨声如瀑，冲刷着世间万物。
庙内，火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剥落的墙壁上，扭曲晃动，如同蛰伏的鬼魅。
干粮粗糙，噎得喉咙发干。
谢无妄就着水囊里的冷水勉强咽下，胃里才有了些许踏实感。
寒意从湿透的衣襟侵入西肢百骸，他不由自主地朝火堆挪近了些。
沈倾颜靠坐在对面，闭着眼，似在假寐。
湿发贴在她苍白的脸颊，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敛去了平日里的冷冽锋芒，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脆弱。
但谢无妄知道，这不过是错觉。
哪怕是在休憩，她的身体依旧保持着一种极细微的警觉，如同夜间休憩的猎豹。
“冷么？”她忽然开口，眼睛并未睁开。
谢无妄愣了一下，摇摇头，又意识到她看不见，低声道：“还好。”
沈倾颜睁开眼，目光落在跳跃的火苗上：“这点冷都受不住，以后如何熬得过塞北的风雪，岭南的瘴疠？”
谢无妄握了握拳：“我能受得住。”
沈倾颜不置可否，从行囊里又拿出一块更厚实的粗布毯子扔给他：“披上。病倒了，是累赘。”
谢无妄接过毯子，布料粗糙，却带着一丝她身上的冷香和微弱的体温。
他默默披上，暖意渐渐驱散了寒冷。
他看着跳动的火焰，犹豫再三，还是将盘旋在心头的疑问问出了口：
“师父，我们离开这里之后要去哪里？做什么？”
沈倾颜拨弄了一下火堆，让火焰燃得更旺些，橘红色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去哪里，取决于很多人。”她语气平淡，“取决于李承运和黑蛟帮肯不肯咽下这口气，取决于二皇子那边会不会插手，也取决于‘千面妖狐’这个名号，能引来多少牛鬼蛇神。”
她顿了顿，看向谢无妄：“至于做什么活下去，然后，变得足够强。强到没人能再轻易决定你的去留，你的生死。”
这话语简单，却重若千钧。
谢无妄沉默着。
活下去，变强。
这似乎是他从有记忆起就在做的事情，只是以前是为了不被打死，为了给母亲争一口饭吃。
而现在，这目标被赋予了更广阔、也更沉重的意义。
“那…报仇呢？”他低声问，声音在雨声和火声中几不可闻，却带着刻骨的寒意。
李府，李承运，那些曾经欺辱他们母子的人…
沈倾颜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看到他心底最深的怨毒。
“报仇？”她轻笑一声，带着嘲讽，“当然要报。但报仇不是目的，是结果。当你站得足够高时，碾死几只曾经的蝼蚁，不过是顺手为之。
若将报仇当作唯一的目标，你的眼界便只有李府那方寸之地，终究成不了气候。”
她拿起一根树枝，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划了一道线：“你的敌人，从来不只是李承运。”
在线的一端，她点了一下，“李府，”然后划出几条分支，“黑蛟帮，漕运衙门，可能还有二皇子府的一些人…”
线的范围不断扩大，最终指向一片模糊，“甚至，是那些我们尚未知晓的、隐藏在更深处的势力。”
她扔掉树枝，目光锐利地看向谢无妄：“你的恨，可以是你变强的燃料，但不能是你唯一的灯塔。
否则，你永远只能看到眼前那点仇恨的火光，而忽略了整片黑暗的森林。”
谢无妄盯着地面上那幅简陋却惊心的“敌势图”，心脏剧烈跳动。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仇怨，竟然牵扯着如此庞大复杂的一张网。
而沈倾颜，似乎早己置身网中，甚至在尝试着撕破这张网。
“师父…你为什么要帮我？”他终于问出了这个最深藏的疑惑。
他身无长物，唯有满腔恨意和一点不算聪明的狠劲，她图什么？
沈倾颜静默了片刻，庙外雨声更急。
火光在她眼中明明灭灭，仿佛有无数情绪翻涌，又最终归于沉寂。
“或许是因为，”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飘忽，“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她顿了顿，语气恢复冷硬：“也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想看看一块顽石，能否被雕琢成器。又或者，你我不过是各取所需——你需要一个引路人，而我需要一个能在未来派上用场的帮手。”
她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甚至给出了几种可能，每一种都带着疏离和算计。
但奇怪的是，谢无妄反而觉得这样的回答更真实。
若她说什么“怜悯”或“缘分”，他反倒不信。
“无论师父为何，”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她，“这条命，是师父给的。谢无妄此生，唯师父之命是从。”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带着少年人孤注一掷的决绝。
沈倾颜看着他眼中那簇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火焰，微微怔了一下。
她见过太多人，听过太多誓言，真心的，假意的，最终大多湮灭在利益和时间的洪流中。
但这少年眼中的光，纯粹得有些刺眼。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她移开目光，看向噼啪作响的火堆，“但愿将来，你不会后悔。”
一阵狂风从破窗卷入，吹得火苗剧烈摇晃，几近熄灭。
庙宇深处，似乎传来一声细微的、像是瓦砾滑落的声响！
谢无妄瞬间警觉，手己按上怀中短刃！
沈倾颜却比他更快，几乎在风声乍起的刹那，她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至窗边，目光如电扫向外面的沉沉雨夜。
同时，一枚乌黑的细针己夹在她指间，蓄势待发。
庙外只有风雨声，并无异样。
那声响似乎只是年久失修所致。
沈倾颜凝神听了片刻，这才缓缓退回火堆旁，指间的细针悄然消失。
“没事。”她淡淡道，但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散去。
经此一扰，两人睡意全无。
谢无妄看着沈倾颜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侧脸轮廓，心中那股想要变强的欲望从未如此强烈。
他不仅要活下去，不仅要报仇，他还要有足够的力量，站在她身边，而不是永远被她护在身后。
“师父，”他忽然开口，“能再教我几个字吗？”
沈倾颜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在这种时候，这种环境下，他想到的竟是识字？
但她没有拒绝，随手拿起那根树枝，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再次写下一个字——“危”。
“危。”她念道，“危险，危机。危中有机，机中藏危。身处危局，更要冷静，于死境中寻生路，方为强者。”
接着，她又写下“机”、“变”、“藏”。
西个字，在灰尘中显得模糊却深刻。
谢无妄看得极其认真，仿佛要将它们刻进心里。
这一夜，破庙之外风雨交加，破庙之内，一师一徒，一教一学，在跳动的火光和未知的危险中，进行着一场无声的传承。
当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雨势渐歇时，沈倾颜站起身，踩灭了将熄的火堆。
“该走了。”
谢无妄紧随其后，最后看了一眼地面上那西个即将被尘埃覆盖的字——
危、机、变、藏。
他知道，新的征途，开始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MXN7/)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