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边防医院，那间被钢铁和纪律焊死的病房内，时间流逝得缓慢而压抑。
陆铮半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军事理论书籍，目光，却并没有落在书页上。他的视线，穿透了那扇焊着钢条的窗户，投向了遥远的、东南方的天空。
那里，是京城，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己经五天了。
自从被隔离审查以来，整整五天，他就像一座被世界遗忘的孤岛，与外界的一切，都彻底断绝了联系。
每天，除了医生例行的检查，和石头送来的一日三餐，再没有任何人，能走进这间屋子。也没有任何消息，能传得进来。
他向负责看守的上校，提出的那个唯一的要求——每天告知他妻子的近况，也如同一颗石子，投入了深不见底的潭水，没有激起半点回音。
对方每次的答复，都是公式化的，“苏庆然同志一切安好，请陆铮同志放心静养。”
放心？
他怎么可能放心！
这种与世隔绝的、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他煎熬。他不知道然然的身体，到底恢复得怎么样了。不知道京城的调查，进行到了哪一步。更不知道，敌人那张无形的大网，是不是又在酝酿着什么新的阴谋。
这种无力感，像一只只蚂蚁，啃噬着他的心脏，让他坐立难安。
“团长，喝点水吧。”
石头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过来，脸上，也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躁。
这几天，他亲眼看着自家团长，是如何从最初的冷静，一点点变得沉默，再到如今，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的戾气。
他知道，团长的心里，己经急疯了。
陆铮没有接水杯，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望着窗外。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咔哒”一声，从外面打开了。
之前那位神情严肃的上校，走了进来。与他同行的，还有一名陌生的军医。
军医的手里，提着一个用牛皮纸包好的、方方正正的药包。
“陆铮同志。”上校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这是你爱人苏庆然同志，从京城托人寄来的。是一些辅助你身体恢复的中药材。经过我们军医的严格检验，确认没有任何问题。”
听到“苏庆然”三个字，陆铮那双死寂的眼眸，瞬间，亮起了一点星火。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牢牢地，锁定了那个药包。
是她寄来的！
她还好吗？她为什么会寄药材来？她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他什么吗？
无数个念头，在陆铮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
他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伸出手，接过了那个药包。
药包入手，沉甸甸的。隔着牛皮纸，都能闻到一股浓郁的、混杂着各种草药的特殊香气。
上校将药包递给他之后，又从文件夹里，抽出了一张薄薄的纸，放在了床头柜上。
“这是随药材一同寄来的药方。用法用量，上面都写得很清楚。你可以让你的警卫员，按方抓药，每日煎服。”
说完，他便带着军医，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再次，被无情地锁上。
石头好奇地凑了过来：“团长，嫂子寄来的？是什么好东西？”
陆铮没有回答他。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张药方上。
他的手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地，拈起了那张纸。
纸上，是苏庆然那手娟秀而熟悉的字迹。
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她的温度，她的气息，瞬间，熨帖了他那颗焦灼不安的心。
他的目光，从上到下，逐字逐句地，扫过那张药方。
当归十二克、黄芪十五克、三七六克、丹参十克……
看起来，确实是一张再正常不过的、活血补气的方子。药材的配伍，也十分严谨，完全符合他现在术后恢复的身体状况。
任何一个懂中医的人，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难怪，能通过军医的审查。
但是，陆铮知道，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然然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费这么大的周折，只为给他寄一副普通的药方。
这里面，一定有玄机！
一定有她想要传递给他的，秘密信息！
可信息，藏在哪里？
陆铮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他的大脑，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地运转。
他将那张药方，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纸张的材质，墨水的颜色，字迹的间距，甚至连折痕，他都仔细地研究了一遍。
没有任何异常。
没有夹层，没有密写药水，没有任何看似暗号的特殊标记。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不，不可能！
陆铮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那些药材的名字，和它们后面的剂量上。
当归十二克……黄芪十五克……
数字？
是数字密码吗？
他立刻在脑海中，尝试着用各种密码本的规则，去解读这些数字。军用电码、摩斯密码、甚至是更复杂的栅栏密码……
全都对不上！
这些数字，看起来，就是最纯粹的、毫无规律的剂量单位。
一个小时过去了。
陆铮依旧，一无所获。
他靠在床头，闭上眼睛，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团长，您先歇会儿吧。”石头在一旁，看得干着急，“嫂子可能……就是单纯关心您的身体。”
陆铮没有理会他，只是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他和苏庆然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们之间，有没有过什么特殊的、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约定？
没有。
他们认识的时间太短，感情升温得太快，根本来不及，去建立那种属于特工之间的、复杂的暗语体系。
那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等等！
陆铮的脑海中，突然，如同有一道闪电，划破了重重迷雾！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想起了一件事！
一件他曾经以为，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却在此刻，显得无比重要的事情！
那是他还在红星公社养伤的时候。
有一次，苏庆然给他熬药，他嫌药太苦，不想喝。
当时，苏庆然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指着那些药材，给他上了一堂“中医药扫盲课”。
她告诉他，每一味中药，除了它的药性，在古代的文人墨客笔下，往往，还有着别样的、充满诗意的“雅号”或“别称”。
比如，当归，又名“文无”，取“丈夫久戍不归，当归而归”之意。
黄芪，因其色黄，为补气之长，故称“黄耆”，亦有“王者”之称。
而三七，止血活血，功效卓著，古称“金不换”。
丹参，色赤入心，功同西物，又名“赤参”。
……
当时，他只当是趣闻，听过便忘了。
可现在，这些被遗忘的记忆，却如同被唤醒的火种，瞬间，在他的脑海中，熊熊燃烧起来！
雅号！别称！
这才是关键！
然然她，是用这种最古老、最典雅，也最不可能被人察觉的方式，在向他传递信息！
陆铮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怦怦”狂跳起来。
他立刻拿起那张药方，将上面所有的药材，都在脑海中，一一对应上它们的别称。
当归——文无。
黄芪——王者。
三七——金不换。
丹参——赤参。
……
他将这些别称的第一个字，提取出来，连在一起。
“文、王、金、赤……”
念出来，依旧是毫无意义的词组。
不对，路子走偏了。
陆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不是取第一个字，那会是什么？
是谐音？还是笔画？
都不像。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些药材后面的剂量上。
当归十二克，黄芪十五克……
之前，他一首试图破解这些数字本身。但如果，这些数字，代表的不是密码，而是……顺序呢？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猛地，从他的脑海中，跳了出来！
如果，这些药材的排列顺序，本身就是被打乱的！
而这些剂量数字，代表的，正是将它们重新排列组合的，正确顺序！
比如，按照数字从小到大的顺序，重新排列药方！
最小的数字，是“三七六克”里的“六”。
那么，“三七”对应的别称“金不换”，就是第一个词！
第二个小的数字，是“丹参十克”里的“十”。
那么，“丹参”对应的别称“赤参”，就是第二个词！
第三个，是“当归十二克”里的“十二”。
“当归”的别称，“文无”，就是第三个词！
陆铮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他拿起笔，在纸的背面，飞快地，将这些重新排列后的词语，写了下来。
金不换……赤参……文无……
他按照剂量从小到大的顺序，将药方上所有的药材别称，一一写下。
当最后一个词语，落笔的瞬间。
一句话，一句完整而清晰的、充满了力量与嘱托的话，跃然纸上！
“金不换君心，我意坚。内鬼未除，君宜安。静待时机，勿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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