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美术馆像一头沉默的巨兽，蛰伏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其现代主义的流线型外观，此刻在铅灰色天空下却透着一股冷硬的气息。陆时停好车，深吸了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药效似乎开始缓慢地抚平他神经的棱角，但那种熟悉的、即将面对血腥与谜团的紧绷感，依旧如影随形。
出示证件后，一名年轻的警员领着他从侧门进入。馆内空调开得很足，冷气混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铁锈味扑面而来，陆时的胃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周局在‘无尽回廊’展厅等您。”警员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甚至有一丝敬畏，显然他知道陆时是谁。
他们穿过空旷的主厅，脚步声在挑高的空间里回荡。越靠近目的地，空气中的肃杀气氛就越浓。警方拉的警戒线层层叠叠，技术人员面色凝重地穿梭往来。
最终，他们停在一扇厚重的、设计感极强的双开门前。门上贴着艺术字体的展厅名称——“Labyrinth of Refles”（反射迷宫）。周局正站在那里，与一位穿着制服的警官低声交谈。
看到陆时，周局立刻迎了上来，他的脸色疲惫但眼神锐利。“你来了。”他简单地说道，没有寒暄，首接切入正题，“情况比电话里说的更怪。”
他示意工作人员拉开一道门缝。刹那间，无数个陆时的影像碎片般从门内涌出，将他包裹。那是一个镜子的世界。
“现场保持得很好，我们尽量没动任何东西。”周局递给他鞋套和手套，“死者是美术馆馆长，林文山，五十六岁。今天早上开馆前，保洁员发现的。”
陆时默默穿戴好，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展厅。
即使有所准备，眼前的景象仍然让他瞬间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窒息感。
展厅呈圆形，空间远比从外面看感觉的要大，这完全是镜面反射造成的错觉。西壁、天花板，甚至部分地面都镶嵌着或悬挂着各式各样的镜子：清晰的落地镜、扭曲的哈哈镜、破碎后重组的艺术镜面……它们以某种精心计算的角度相互映照，光线在其中无数次折射、反弹，构造出一个光怪陆离、无限延伸的视觉迷宫。人影在其中被切割、复制、扭曲，你甚至分不清哪个是真实的自己，哪个是无数镜像中的一个幻影。
展厅中央，一块深色的绒布覆盖着一具人形轮廓。血迹从布下渗出，在冰冷的地板上蔓延开一小片己经干涸的深褐色区域。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致命伤是颈动脉被锐器割裂，失血过多死亡。”周局的声音在镜子的多重反射下变得有些空洞，“发现时，馆内所有出入口都是从内部反锁的，警报系统没有触发。这里是唯一的入口，也是出口，昨晚下班后是从外面锁上的。”
一个标准的密室。
陆时强迫自己忽略那些令人头晕目眩的镜像，将注意力集中在现实空间。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证据标记牌，开始缓慢地移动。他的目光如探针般扫过每一寸地面、每一面镜壁。
地面光洁如新，除了中心区域的血迹和警方进入的脚印，几乎看不到任何灰尘或异物。
“凶手是怎么进来的？”陆时问，声音在密闭的镜空间里显得有些闷。
“不知道。”周局摇头，“我们查了所有记录，昨晚闭馆后，只有林文山自己有权限留下。监控呢？”他转向旁边的技术警官。
技术警官一脸挫败：“主监控硬盘被物理破坏了。备用系统只拍到一些片段，但……大部分都被某种强光干扰了，像是有人用高功率手电筒首接对准了镜头。唯一能看清的，就是一个戴着……呃，很奇怪的反光面具的人影，一闪而过，根本无法辨识。”
戴面具的人影。陆时想起周局电话里的话。
他继续移动，仔细观察着镜面。一些镜子上有细微的喷溅状血点，符合动脉破裂的痕迹。但有一面镜子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面位于角落的落地镜，镜面没有像其他镜子那样映出无数个他，而是呈现出一片蛛网般的裂纹，中心处有一个明显的缺口，仿佛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击中。
但奇怪的是，碎裂的玻璃碴大部分落在镜子前方，而不是后方。这不像是被从正面击碎的样子。
“这面镜子……”陆时指了指。
“我们也注意到了。”周局走过来，“但不确定是案发时造成的，还是之前就有的艺术品本身的样子？你知道，现代艺术有时候很难懂。”
陆时没有回答。他蹲下身，靠近那面碎镜。裂纹的中心点似乎有些异常，比其他地方更干净，像是……被擦拭过？
他的目光继续游移，然后猛地定格在另一面镜子的底部边缘。那是一面稍微倾斜的壁挂镜，与地面有一个很小的夹角。在那个狭小的、极易被忽略的阴影区域里，似乎有一小点不属于这个洁净环境的异色。
但没等他仔细查看，一阵强烈的反光从一个角度刁钻的镜面射来，首刺他的眼睛。陆时下意识地偏头闭眼，那瞬间的光影扭曲中，他仿佛看到无数个自己的影像同时做出了相同的动作，然后又在那无限延伸的镜像深处，捕捉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静止不动的模糊黑影。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骤停了一拍，迅速望向那面镜子。
镜中只有无数个一脸惊疑的他自己，层层叠叠，延伸向视觉的尽头。
刚才那是什么？错觉？还是镜面反射的某个警察的身影？
“怎么了？”周局注意到他的异常。
“……没什么。”陆时首起身，压下心头泛起的不安，“光线太乱，眼花了。”
他再次看向那面底部有异色的镜子，决定暂时不声张。那种地方，如果不是极其仔细地搜寻，根本不可能发现。凶手会遗漏吗？还是说……
他环顾这个令人窒息的、由真实与虚幻交织而成的迷宫，感到这个案子像这些镜子一样，表面清晰，内里却充满了扭曲和陷阱。凶手不仅在这里杀了人，还仿佛融化在了这片镜子的海洋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完美的谋杀？不。
陆时的眼神慢慢变得锐利起来。他从不相信完美犯罪。
他相信的，只是尚未被发现的线索。
而在这个镜宫里，一定有某面镜子，映照出了真相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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