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踏入了归云殿。
殿内的景象，与他记忆中别无二致。熟悉的蒲团，熟悉的梁柱，甚至连角落里那尊缺了一角的香炉，都还是老样子。
唯一不同的，是大殿正中央，那座原本供奉着不知名祖师牌位的地方，此刻，被一座通体漆黑，散发着不详气息的诡异祭坛所取代。
正是他在张山师兄记忆中看到的那座。
陈凡的目光，越过祭坛，落在了那三道身影之上。
“张山师兄他们，在哪？”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
“他们，己经回归了‘墟’的怀抱，化作了无上荣光的一部分。”大师父的脸上，带着一种悲天悯人般的微笑，可那笑意，却比寒冰还要冷，“他们用自己的凡俗之躯，承载了神使的降临，为迎接新世界的到来，献上了自己的一切。这是他们的荣耀。”
陈凡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也没有愤怒。
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们，是谁？”
这个问题，让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二师父那仿佛永远睡不醒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丝缝隙，从中透出的，是洞悉一切的漠然。
三师父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嘴角，竟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充满了嘲讽意味的弧度。
“我们，自然是你的师父。”三师父的声音，依旧是那般严厉刻板，却多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感，“我们，是看着你长大的师父，是教你养气，教你劈柴的师父。这一点，从未变过。”
“只不过，”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冰冷，“我们，也是‘墟’最虔诚的仆从。在你出生之前，便是了。”
陈凡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不是被夺舍，不是被控制。
而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这个答案，比他能想到的任何一种可能，都要更加残酷。
“‘墟’，是什么？”陈凡继续问道。他像一个最执着的求学者，要将所有的疑惑，都在今天，一一问清。
这次回答他的，是二师父。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仿佛陈凡问了一个极其无聊的问题。
“‘墟’啊……”他拖长了声音，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说道，“‘墟’，是终结，是归宿，是宇宙的最终真理。”
“你们这些凡俗生灵，总是执着于生，执着于死，执着于那些毫无意义的情感与挣扎。就像一锅沸腾的，充满了杂质的浊汤，喧嚣，而又丑陋。”
“而‘墟’，追求的，是极致的‘静’，是绝对的‘一’。祂会吞噬一切，将所有混乱的，无序的世界，都重新‘格式化’，让一切都回归到最原始，最纯粹，最和谐的……虚无状态。”
“那不是毁灭，孩子。”二师父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芒，“那是……净化。是一场伟大的，席卷整个宇宙的……终极救赎。”
陈凡沉默了。
他终于明白，他面对的，不是三个简单的叛徒，而是三个……彻底抛弃了人性，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祭给了某个虚无概念的……疯子。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还要抚养我？”
“为什么要教我养气，教我劈柴？”
“为什么要……给我十六年的，家的温暖？”
问出这句话时，他那古井无波的心境，终于，起了一丝涟漪。
听到这个问题，三位师父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相似的，近乎狂热的笑容。
“因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迎接‘墟’的降临而准备的啊。”
大师父的笑容，依旧是那般“慈祥”。
“陈凡，我的好徒儿。你以为，我们是真的在教你养气，教你劈柴吗？”
“你修炼的‘养气诀’，不是什么强身健体的凡俗功法。它的真正名字，叫‘万道烘炉’。它的唯一作用，就是将你的身体，打造成一个能承载世间一切力量的，最完美的‘容器’！”
“你练习的‘劈柴剑法’，也不是什么锻炼力道的技巧。它是在磨练你的意志，让你学会将力量凝聚到极致。因为只有这样，你的‘容器’，才能在承载‘墟’之神力降临时，不至于因为力量太过分散而崩溃。”
“至于你从小吃到大的那些‘糖豆’……”大师父的眼中，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嫉妒，“那是你母亲，用她的本源心血，炼制出的‘碧髓圣心丹’。每一颗，都足以让一个凡人立地成仙。我们给你吃，只是为了保证你这个‘容器’，在成长过程中，不会出现任何一丝一毫的瑕疵。”
“我们抚养你，照顾你，保护你，让你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只是为了让你这具‘容器’，能以最纯净，最完美的状态，成长起来。”
“因为……”
大师父站起身，张开双臂，用一种咏叹般的语气，说出了那个最残忍的真相。
“你，陈凡，就是吾主‘墟’，为这个污浊的世界，选定的……降临之躯！”
“十六年的培养，十六年的等待，就是为了今天。”
“你的使命，就是在此地，献上你的肉身，你的神魂，你的一切，迎接吾主的到来！”
轰！
真相如刀，一刀，又一刀，将陈凡那十六年的记忆，凌迟得支离破碎。
原来，所有的关爱，都是算计。
原来，所有的教导，都是阴谋。
原来，他所以为的“家”，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为了培养祭品而精心打造的……囚笼。
他甚至不是一个人，他只是一个……容器。
陈凡低下了头。
无人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所以……”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让我下山，去做一个‘普通人’，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当然。”三师父冷漠地说道，“那是最后的‘淬火’。让你去感受凡人的喜怒哀乐，让你那纯净的精神，染上一些‘人性’的杂质。因为吾主降临时，最喜欢品尝的，就是这种从希望到绝望的……灵魂滋味。那对祂而言，是无上的美味。”
“现在，淬火结束了。”
大师父缓缓走下高台，一步一步，朝着陈凡走来。
“你的旅程，结束了。”
“放弃抵抗吧，孩子。不要辜负我们十六年的心血。”
“能与‘墟’融为一体，成为永恒的一部分，这是你，也是这个世界，至高无上的荣耀。”
他的脸上，带着神圣而又狂热的微笑，伸出手，想要按在陈凡的头顶。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陈凡发丝的一刹那。
陈凡，抬起了头。
他那双死寂的眼眸中，所有的平静，所有的迷茫，都在这一刻，轰然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粹的，仿佛能将整个宇宙都冻结成永恒冰晶的……绝对零度。
“荣耀？”
他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嗡——”
整个归云殿，整个归云山，整个天地，都在这一瞬间，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以陈凡为中心，一股无形的，却又真实存在的恐怖寒意，疯狂地向外扩散！
归云殿内的空气，在瞬间凝结成了冰晶。
殿外的地面，覆盖上了一层森白的寒霜。
大师父伸出的那只手，僵在了半空，一层薄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的指尖，向上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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