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然降临，将紫禁城的琉璃瓦染上了一层深邃的墨蓝。岁安殿内烛火通明，将两个小小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映在墙壁上，轻轻摇曳。
福安己经被妥善安置在偏殿歇下，春禾也被顾长渊寻了个由头支开了。偌大的正殿里，只剩下他和顾岁岁。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因揭开惊天秘密而带来的紧绷感。
顾长渊坐在铺着软垫的矮榻上，一言不发。他没有再将那块玉佩拿出来，但顾岁岁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那块玉佩仿佛不是藏在他的怀里，而是融入了他的骨血，让他原本沉静的气质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厚重与锋芒。
他就像一柄藏于鞘中的绝世宝剑，往日里蒙着尘埃，无人识得。而今，尘埃被轻轻拂去一角，便己透出足以割裂夜色的寒光。
“西叔叔，”顾岁岁抱着自己的小枕头，挪到他身边，小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呀？”
顾长渊缓缓回神，他看着顾岁岁澄澈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一丝对未知的恐惧，只有纯粹的信任。他心中的纷乱，竟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
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顾岁岁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清晰：“我在想，我的母亲，究竟是谁。还有，我的父亲……”
他没有说下去。这个问题的答案，太过沉重，也太过危险。太子救了他的母亲，他们情投意合。这个故事里，充满了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没关系呀。”顾岁岁却浑不在意地晃了晃小脑袋，“不管他们是谁，你都是你，是我的西叔叔。”
她顿了顿，又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而且，你的那条紫色小龙，比皇爷爷的金龙还要威风呢。它只是在睡觉，等它醒过来，肯定能把金龙打得嗷嗷叫。”
她努力用自己贫乏的词汇，去描述“真实之眼”中所见的景象。那股“始源帝流”的磅礴威压，在她口中，变成了一场小孩子气的打架游戏。
顾长渊被她天真的话语逗得心中一暖，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他知道，岁岁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
他也知道，岁岁说的，或许就是真相。
“岁岁，你看到的……是什么样子的？”他忍不住问道。
“嗯……”顾岁岁歪着头，努力回忆着，“它好大好大，盘在你身上，紫色的鳞片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星还好看。它的眼睛闭着，好像睡得很香。皇爷爷的金龙在它面前，就像……就像一条小泥鳅。”
小泥鳅。
顾长渊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从小就知道，真龙天子，身负金龙之气，那是天命所归，是世间最尊贵的气运。可现在，岁岁却告诉他，那至高无上的金龙之气，在另一股力量面前，不过是条小泥鳅。
这个认知，颠覆了他过去六年里建立起来的一切。
“我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岁岁，这个秘密，从今往后，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最大的秘密。在我没有足够的力量之前，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他看着顾岁岁，一字一句地说道：“包括皇爷爷。”
顾岁岁重重地点了点头。她虽然不懂朝堂权谋，但她能从系统的警告和福安的恐惧中，感受到这件事情的危险性。
“那福爷爷怎么办？”顾岁岁又问。
“福爷爷年纪大了，不能再让他卷进来了。”顾长渊的眸光微沉，“我会让春禾姑姑好好照顾他，就说他是我在宫外的远亲，来投靠我的。等风声过去，再想办法送他出宫，寻一处安静的地方颐养天年。”
他的安排，有条不紊，完全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
顾岁岁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命格中的那条紫色小龙，似乎己经悄悄地睁开了一丝眼缝。
……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昭仁帝己经两天没有回后宫了，他就住在了这里。桌案上，堆满了从各地加急送来的奏折，以及龙影卫呈上的一份份密报。
赵彻如同鬼魅般侍立在侧，整个书房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查得怎么样了？”昭仁帝放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疲惫的眉心。他的声音沙哑，眼中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十岁不止。
“回陛下，己经有了一些眉目。”赵彻躬身道，“臣调阅了太子殿下薨逝前三年的所有脉案和用药记录。太医院的记录天衣无缝，看不出任何问题。但是……”
“但是什么？”昭仁帝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臣让龙影卫中的仵作高手，重新检查了那些药方。他们发现，其中有几味药材，单独服用并无大碍，甚至有温补之效。但若是与一种名为‘雪顶寒梅’的熏香长期共用，便会化为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剧毒，名为‘牵机引’。”
“此毒不会立刻致命，而是会一点点地侵蚀人的五脏六腑，阻滞经脉，让人看起来像是积劳成疾，油尽灯枯而亡。这与太子殿下当年的症状，完全吻合。”
昭仁帝的拳头，在御案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雪顶寒梅？”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此香产于何地？宫中何人会用？”
“此香极为罕见，产自北地极寒之处，产量稀少，乃是贡品。宫中只有份位在妃位以上的娘娘，才有资格按份例领取。而根据内务府的记录，太子殿下薨逝前的那三年里，只有一处宫殿，常年都在使用此香。”
赵彻顿了顿，缓缓吐出了那个名字。
“皇后的，坤宁宫。”
轰隆。
昭仁帝只觉得脑海中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皇后……
他的结发妻子，那个平日里端庄贤淑、母仪天下，为他生下嫡子的女人。
怎么会是她？
他不敢相信，也无法接受。
“证据呢？仅仅是熏香，说明不了什么。或许只是巧合。”昭仁帝的声音在颤抖。
“臣也希望是巧合。”赵彻低声道，“但臣还查到，当年负责为太子殿下调理身体的御医，在太子薨逝后不久，便告老还乡。可就在他离京的路上，一家人却遭遇山匪，满门惨死，无一生还。而那伙山匪，臣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们的背后，隐约有皇后母家，镇国公府的影子。”
一个又一个的线索，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缓缓收紧，最终指向了那个他最不愿意怀疑的人。
昭仁帝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极度的痛苦之色。他想起了林汝安临死前的话。
“那个人，就在你最信任的人当中。”
夫妻一体，同床共枕数十年，除了她，还有谁，能称得上是“最信任的人”？
可动机呢？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太子是她的嫡子，是她未来的依靠。毒杀太子，对她有任何好处吗？
不，等等。
昭仁帝猛地睁开眼，一道寒光闪过。
太子，是他的长子，却并非皇后所出。太子是元后所生。皇后自己的儿子，是六皇子顾景瑞。
如果太子死了，那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便是身为嫡子的六皇子顾景瑞。
这个念头一出，就像燎原的野火，瞬间烧毁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王德。”他用尽全身力气，低吼道。
“奴才在。”
“去，把岁岁给朕接来。”
在这样巨大的悲痛与背叛感中，他唯一能想到的，唯一能给他带来一丝慰藉的，只有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孙女。
很快，还在睡梦中的顾岁岁，便被宫人抱到了御书房。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昭仁帝那张憔悴而痛苦的脸，睡意顿时消散了大半。
“皇爷爷。”她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伸出小手。
昭仁帝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紧紧地搂着，仿佛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将脸埋在顾岁岁小小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奶香味。
只有在这个小小的、温暖的怀抱里，他那颗被冰封的心，才能感觉到一丝暖意。
“岁岁，我的乖孙女。”他喃喃自语，“告诉皇爷爷，皇爷爷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信错了人？”
顾岁岁能清晰地感觉到，昭仁帝身上那原本纯正浩大的金龙之气，此刻正剧烈地翻腾着，其中夹杂着浓郁的悲伤、愤怒、以及一丝丝正在滋生的黑色的疑忌之气。
她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昭仁帝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个无助的孩子。
“皇爷爷不哭。”
昭仁帝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她，忽然问道：“岁岁，你上次能梦到周家的‘黑怪物’。那你再帮皇爷爷看看，这宫里，还有没有别的‘黑怪物’？它藏在哪里？”
他又一次，将希望寄托在了这虚无缥缈的“天意”之上。
顾岁岁闻言，心中一动。
她知道，机会来了。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装作好奇的样子，睁大了那双清澈的眼睛，缓缓地扫视着御书房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皇宫。
在她的“真实之眼”中，整座紫禁城的气运，都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
皇宫中轴线上，昭仁帝的金龙之气最为强盛，如同一根擎天之柱。而后宫之中，则以坤宁宫方向的那股凤气最为尊贵。
然而，此刻，那股代表着皇后地位的、华丽的五彩凤气，却显得有些不对劲。
它的核心，不再是纯粹的祥瑞之气，而是缠绕上了一缕缕如同毒蛇般的、充满了怨毒与嫉妒的黑色丝线。这些黑线，如同附骨之疽，深深地扎根在凤气的本源之中，让那只本该仪态万方的凤凰，看起来更像一只羽毛斑驳、眼神阴冷的乌鸦。
而那些黑线的源头，似乎都指向了坤宁宫深处的一个方向。
“看到了。”顾岁岁忽然伸出小手指，指向坤宁宫的方向，语气肯定地说道。
昭仁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岁岁看到了什么？”
“那里，有一只好大的、漂亮的鸟儿。”顾岁岁用一种天真的、带着几分惋惜的语气说道，“可是，它的羽毛，生病了。好多黑色的虫子，在咬它的翅膀。它好疼，所以，它就去啄别的小鸟。”
“皇爷爷，那只大鸟，是不是快要变成‘黑怪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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