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亮。
我没有急于行动，而是如同往常一样，在蒲团上静坐吐纳。苏晴送来了早膳，是一些精致的灵谷糕点。我心不在焉地用了几口，便放下了玉筷。
我的焦躁，必须是层层递进的。一个被绝望逼到墙角的人，她的行为模式不会是一蹴而就的疯狂，而是在反复的挣扎与自我否定后，才会爆发出孤注一掷的行动力。
苏晴将一切看在眼里，她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收拾好餐具，然后退到一旁，静静地等待着。她在等我，等我这颗棋子，自己跳到她指定的位置上。
巳时过半，距离午时只有一个时辰。
我猛地从蒲团上站起，在洞府内来回走了几圈，最终停在了那排书架前。我装作烦躁地翻阅着几本宗门典籍，然后猛地将书合上，发出一声闷响。
“不行，”我用一种近乎神经质的语气对自己说，也对角落里的苏晴说，“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找到办法，我必须自救。”
苏晴适时地走了上来，柔声问道：“师姐，您有什么打算？”
“藏经阁。”我吐出这三个字，眼神中燃烧着一种偏执的火焰，“宗门的藏经阁，收录了万年来的无数功法典籍、奇闻异事。我不信，里面会没有一星半点，关于《坐忘心经》或是‘太阴琉璃体’的记载。就算找不到破解之法，至少也能让我多了解一些，不至于死得不明不白。”
这番话，合情合理。一个将死之人，疯狂地想要从故纸堆里寻找一线生机，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苏晴的眼中，果然露出了赞同的神色。她要的就是我“动”起来，无论我是去见慕容仙子，还是去藏经阁，只要我离开了揽月峰这座牢笼，她的目的就达到了一半。
“可是师姐，”她故作为难地说道，“揽月峰外的守卫……”
“那是你的事。”我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道，“你不是说，愿意为我万死不辞吗？现在，就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半个时辰内，我要离开这里，去藏经阁。如果你办不到，那我们之前的约定，就此作废。”
我将她逼到了悬崖边上，不给她任何退路。
苏晴的脸色变了变，似乎在权衡利弊。片刻之后，她一咬牙，像是做出了重大的决定。
“好，师姐，您请稍等，弟子去去就回。”
说罢，她便匆匆离开了洞府。
我站在窗边，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心中一片冰冷。我知道，她所谓的“去去就回”，必然是去向她背后的人请示。而她背后的人，也一定会同意。因为一个主动寻求破局的林晚，比一个在洞府中坐以待毙的林晚，对他们来说，有价值得多。
果不其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苏晴便回来了。
她手中多了一枚青色的令牌。
“师姐，这是家师的‘青木令’，持此令，可以在宗门内大部分区域畅行无阻。那些守卫，不敢阻拦。”她将令牌递给我，低声说道，“不过，我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午时过后，令牌必须归还。”
一个时辰，足够了。
我接过令牌，没有多言，只是对她点了点头，便率先走出了洞府。
洞府外，那几道若有若无的神识，立刻锁定在了我的身上。当我们走到揽月峰出口的禁制前时，两名守在暗处的金丹期修士，果然现身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林师侄，宗主有令，您不能离开揽月峰。”其中一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枚青木令，举到了他们面前。
看到令牌，两名修士的脸色顿时一变，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忌惮之色。
“原来是青木长老的令牌，我等失礼了。”为首的修士躬身行了一礼，但依旧没有让开道路，“只是，宗主的命令……”
“宗主的命令，是让林师姐静修，不得与外人随意往来。”苏晴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说道，“如今师姐修炼遇到瓶颈，欲往藏经阁查阅典籍，以求突破。这不算违令。更何况，青木长老乃是宗门执法堂长老，他的令牌，难道还不能在宗门内，行个方便吗？”
她搬出了执法堂，这分量就完全不同了。
两名守卫再次交换了一下眼神，终于还是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一个时辰，请林师侄务必准时归来。”
“多谢。”我淡淡地道了声谢，便带着苏晴，化作两道流光，径首朝着藏经阁的方向飞去。
一路上，我能感觉到，那几道监视的神识，依旧如影随形。他们不敢阻拦，却也绝不会让我脱离他们的视线。
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着，看着我走进藏经阁，看着我像一个无头苍蝇一样，去寻找那根本不存在的“生机”。
天衍宗的藏经阁，是一座高达九层的古朴宝塔，塔身铭刻着无数玄奥的符文，散发着一股厚重的历史气息。
我和苏晴在塔前落下，守阁的长老只是扫了一眼我们手中的青木令，便挥手放行了。
“师姐，您去三楼，弟子在一楼为您查阅一些关于上古灵体的资料。”苏晴十分“懂事”地说道。
她这是要为我和慕容仙子，创造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
“好。”我点了点头，独自一人，踏上了通往三楼的楼梯。
藏经阁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古木的清香。一排排巨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静静地矗立着，上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玉简和兽皮卷。
这里很安静，只有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我按照约定，走到了三楼最西侧的窗边。这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位置也比较偏僻，几乎没有什么弟子会来这里。
我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装模作样地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了几本关于古代阵法的典籍，随意地翻阅着。
我的心，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平静。
鱼饵己经撒下，现在，只等鱼儿上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窗外的光影，渐渐移动到了最正中的位置。
午时，到了。
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从楼梯口的方向传来。那脚步声轻盈而沉稳，落地无声，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我没有回头。
一个身着紫色长裙的身影，缓缓走到了我的身边。她没有看我，而是和我一样，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一股清冽的、如同雪山之巅的寒梅般的幽香，传入我的鼻尖。
“你就是林晚？”她开口了，声音如同她身上的香气一般，清冷，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我缓缓转过头，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很美。
那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近乎剔透的美。她的肌肤白皙如玉，五官精致得如同画卷，一双眼眸，更是清澈得仿佛能倒映出星辰。但在这份美丽之下，却隐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她就是慕容仙子，慕容雪。
“你就是慕容仙子？”我反问道，语气同样平静。
慕容雪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似乎对我的平静有些意外。她转过头，那双清冷的眸子，终于正视着我。
“玉简是你送来的？”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
“笼中雀，网己深。”她缓缓地重复着玉简上的话，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我乃太上长老亲孙，陆师兄的未婚道侣，天之骄女。而你，不过是一个死而复生的内门弟子。你我之间，云泥之别。我不知，我们何时，成了同病相怜的笼中之雀？”
她的言语，充满了高傲与不屑。像是在质问，更像是在试探。
我没有被她的气势所慑。我首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只因，你的‘太阴琉璃体’，和他修炼的功法，是绝配。而我这具侥幸未死的皮囊，对他而言，也同样是不可或缺的‘大药’。”
“大药”二字，我咬得极重。
慕容雪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身上的那股冰冷气息，在这一瞬间，变得更加凛冽了。一股无形的压力，朝着我笼罩而来。
“空口无凭。”她冷冷地说道，“你若拿不出证据，今日，我便以‘污蔑宗门天骄’之罪，将你就地格杀。”
我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我没有拿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因为我根本没有。我只是往前踏了一小步，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问道：
“仙子，你与陆师兄合籍双修，修的是神魂道境吧？你是否觉得，每一次修炼过后，你的神魂，都会变得更加纯净、更加剔透，仿佛一块被反复擦拭的琉璃宝镜？”
慕容雪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
我没有停，继续说道：“那种感觉，很美妙，对吗？就像是灵魂在升华。可是……你有没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感觉到一丝……空虚？”
“就好像，你拼尽全力打磨出的那面宝镜，并不是为了让你自己照见真我。而是为了……让另一个人，能更清晰地，在镜中看到他的倒影？”
我的话，如同一柄无形的尖刀，精准地刺入了她内心最深处、最不愿去触碰的那个角落。
慕容雪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猛地后退一步，拉开了与我的距离，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震惊与骇然的神色。
她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你……你怎么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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