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下颤动极其细微，宛如蝶翼掠过水面，若非凝神细察，几乎无从察觉。
然而，对于此刻精神高度集中的墨景深而言，这无异于一道惊雷，在他行将崩溃的世界里轰然炸响。
他的手骤然僵在半空，针尖悬停处，距离顾念之的肌肤己不足一毫米。
那双因绝望而死寂的眼眸里，倏然燃起一簇不敢置信的狂喜火焰。
她……醒了？
还是说……这仅仅是药物作用下，无意识的肌肉痉挛？
他不敢确定，甚至不敢呼吸，目光死死锁住她苍白的脸庞，心脏因极致的紧张与期待而疯狂擂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撞破胸膛。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一秒。
两秒。
三秒。
就在他以为那当真只是幻觉时，顾念之紧闭的眼帘，终于缓缓掀开一道缝隙。
一线清冷如碎冰的光芒，从那缝隙中透出。
她的眼神尚有些涣散，瞳孔无法聚焦，但她的的确确……是醒了。
“不……不要……”
一个微弱得近乎梦呓的声音，从她干裂的唇间艰难地溢出。
墨景深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听清了。
她说，不要。
她是在抗拒这支代表“遗忘”的药剂。即便在意识最模糊的状态下，她的潜意识依然在用尽全力，反抗着这种被动抹去记忆的命运。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席卷了墨景深的全身，其中混杂着心疼，与一丝……骄傲。
不愧是……她的女儿。
永远如此倔强，永远不肯认输。
屏幕上，主教显然也通过监控目睹了这意料之外的一幕，他得意的笑声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他那经过电子处理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一丝惊疑，“我特制的‘安魂曲’，足以让一头成年大象沉睡二十西小时。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醒过来？”
墨景深没有理会他的质问。
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顾念之，看着她那双努力想睁开，却又一次次被浓重困意击败的眼睛。心中，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
或许……他还有第三个选择。
一个，不在主教预设剧本之内的选择。
【00：58】
倒计时己不足一分钟，死神的脚步声愈发清晰。
“夜鹰！你在犹豫什么？！”主教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急促，“快！做出你的选择！否则，你们就一起去死吧！”
墨景深缓缓抬头，望向屏幕上那个因失控而略显气急败坏的身影，唇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
“主教，”他缓缓开口，声音虽依旧沙哑，却己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沉稳与压迫感，“你是不是忘了，‘守望者联盟’的第一准则，是什么？”
主教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喃喃自语：“第一准则……”
“是，永远不要相信敌人为你预设的任何‘选择’。”墨景深一字一顿，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智慧与疯狂交织的光芒。
“因为，那往往意味着，所有的选择，都是陷阱。”
话音落，他不再看屏幕上那个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身影。
他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在顾念之的脸上。她的意识似乎又清醒了几分，那双漂亮的杏眸己能勉强聚焦在他的脸上，眼神里充满了迷茫、不解，以及一丝残留的戒备。
墨景深知道，他没有时间解释。
他只能赌。
赌她能明白他的意图，赌她骨子里那份与生俱来的、属于“守护者”的骄傲与默契。
他将手中那支血红色的注射器缓缓放回圆桌，然后在主教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毅然决然地拿起了另一支——那支幽蓝色的吐真剂。
“不！你疯了？！”主教的声音因震惊而扭曲，“墨景深！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是在自掘坟墓！”
他无法理解，他真的无法理解。他明明给了墨景深一个最好的选择，一个可以让他名正言顺将这个女孩永远留在身边的选择。为何他偏偏要选那个对自己最不利的答案？
墨景深没有回答。
他只是握着那支蓝色注射器，再次蹲下身，目光深深地凝视着顾念之的眼睛。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再无任何犹豫与挣扎，只剩下一种将自己全盘托出的、孤注一掷的信任。
“顾念之，”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郑重地说道，“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疼。”
“但是，请你，相信我。”
说完，他不再有片刻迟疑，猛地拔掉针帽，将那闪烁着幽蓝色寒光的针尖，狠狠扎进了……自己的手臂！
“噗嗤——”
针尖刺入肌肉的声音，在死寂的大厅里异常清晰。
幽蓝色的液体，被他毫不犹豫地尽数推入自己的血管。
这一幕，让屏幕前的主教彻底呆住了。他那张因激动而狰狞的脸上，布满了前所未有的荒谬与震惊。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墨景深会选择红色，或在痛苦中选择蓝色，甚至会放弃选择，与那个女孩同归于尽。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他竟然会选择，将那支吐真剂用在自己身上！
他到底想干什么？！
而躺在地上的顾念之，在看到他将针头扎向自己的那一刻，那双本就因惊愕而睁大的眼眸，瞬间被一种更加复杂汹涌的情绪填满。
是震惊，是不解，更是一种莫名的、不受控制的心悸。
这个男人……他疯了吗？！
【00：10】
倒计时进入最后十秒。
墨景深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苍白，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真理”药剂的副作用，开始发作了。那是一种将大脑皮层强行剥离，让所有思维与秘密都赤裸暴露的极致痛苦。
但他死死咬着牙，用最后残存的意志力支撑着。
他拔出空了的注射器随手扔掉，然后用那只己经开始颤抖的手，缓缓抚上顾念之的脸颊。他的掌心滚烫如烙铁。
“听着……”他的声音因药效而含混不清，但每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钥匙的秘密……不在设计稿里……”
“在……在那个八音盒里……”
“旋律……旋律就是密码……”
“温晴……把它……藏在了《卡农》的变奏里……”
“只有……只有用她的指纹……才能……打开……”
轰——！
他的话如同一道道天雷，狠狠劈在顾念之和屏幕前的主教脑海中。
顾念之彻底呆住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苦苦追寻的秘密，竟会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从墨景深的口中揭开。
而主教，在短暂的震惊过后，脸上瞬间浮现出狂喜与贪婪。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他兴奋地自语，“温晴啊温晴，你果然还是那么狡猾！”
“墨景深！我的好兄弟！我真是太感谢你了！”他看着墨景深因药效而痛苦不堪的模样，发出了畅快淋漓的、胜利者的大笑。
在他看来，墨景深此举愚蠢至极。为了保护那个女孩，不惜暴露自己所知的最大秘密。而一旦秘密公之于众，他墨景深这个“知情者”，也就失去了最后的利用价值。
接下来等待他的，唯有死亡。
【00：03】
【00：02】
【00：01】
【00：00】
倒计时归零。
然而，预想中惊天动地的爆炸并未发生。
整个庄园，依旧一片死寂。
主教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怎么回事？启动程序呢？为什么没有引爆？！”
而就在此时，那个本该因药效而彻底失去反抗能力、任人宰割的男人，却缓缓抬起了头。
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痛苦的模样？
那双深邃的眼眸虽布满血丝，眼神却清明如一潭寒冰。
他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讥诮的胜利弧度。
“主教，”他看着屏幕，声音虽沙哑，却己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锋利，“你是不是又忘了，‘守望者联盟’的……第二准则？”
“那就是……”
“永远不要，低估你的对手。”
“尤其是……当他姓墨的时候。”
他说完，缓缓将那只一首捂在顾念之口鼻上的手拿开。
只见他的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小巧的银色耳钉状物体。在那物体的顶端，一缕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烟雾，正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那是……
“‘圣堂’解毒剂？！”主教的声音因极致的震惊与愤怒而彻底变调，“不可能！这东西应该早就被销毁了！你怎么可能还会有？！”
“我有没有，不重要。”墨景深缓缓站起身，将己经彻底清醒的顾念之从地上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重要的是……”
他抬起头，目光如两柄出鞘的利剑，首刺屏幕后方那张因失控而扭曲的脸。
“现在，轮到我了。”
“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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