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啸天单膝跪地，那句“愿效犬马之劳”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院内的风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滞了，柳娘和婢女屏住呼吸，连魏忠贤的眼底，都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一位手握京城九门兵权的提督，向一位此前默默无闻的皇子宣誓效忠。这不仅仅是一句承诺，这更像是一场豪赌。赌上了他陈啸天自己的身家性命，赌上了柳娘母子的安稳未来，也赌上了这大炎王朝未来储君的归属。
楚天邪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或是欣喜，仿佛这一切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像是两口幽深的古井，倒映着陈啸天那张写满决绝的脸。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陈提督，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末将字字句句，皆发自肺腑。”陈啸天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迎上楚天邪的视线。“殿下于末将有救子之恩，此恩大于天。末将虽是一介武夫，却也知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更何况，殿下之才，远非池中之物。末将愿追随殿下，共谋大事。”
他的话语坦诚而首接，既有报恩的真挚，也有投机的决断。他很清楚，以楚天邪今日展露出的手段和心智，绝不会甘于平庸。与其继续在霸道有余而智谋不足的誉王手下当一枚随时可能被牺牲的棋子，不如趁此机会，攀上这条前途未可限量的潜龙。
楚天邪闻言，嘴角终于逸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但这笑意却未达眼底。
“共谋大事？陈提督倒是看得起本王。”他缓步走到陈啸天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可本王凭什么信你？你名义上是誉王的人，今日向本王效忠，明日会不会也因为二哥的某种‘恩情’，再转投他的麾下？”
这诛心之言，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陈啸天火热的心上。他脸色一白，急忙辩解道：“殿下明鉴！末将虽与誉王有姻亲之名，却无死忠之心。誉王殿下待我，不过是呼来喝去的鹰犬，何曾有过半分真正的器重？若非如此，犬子病重至斯，他又何曾过问一句？”
“口说无凭。”楚天邪的声音依旧淡漠。“忠诚，从来不是靠嘴说出来的。本王需要看到的，是你的行动，是你的价值。”
陈啸天闻言，心中一凛。他知道，这是对方在向他索要“投名状”了。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沉声说道：“殿下需要末将做什么，尽管吩咐！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末将绝无二话！”
“刀山火海，倒也不必。”楚天邪的语气忽然变得轻松起来，他转身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示意魏忠贤取来纸笔。“本王只要你做一件事。”
魏忠贤动作麻利地铺开纸张，研好了墨。
楚天邪提笔在手，笔走龙蛇，很快便在纸上写下了一行行的人名和官职。他的字迹，苍劲有力，锋芒毕露，完全不像一个十几岁少年的手笔。
写完之后，他将那张纸轻轻推到了桌子中央，目光再次投向仍跪在地上的陈啸天。
“这张名单上的人，共计十三。他们都是你九门提督府中的校尉、都尉，也是誉王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和心腹。”
此言一出，陈啸天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名单，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这些人，确实都是誉王通过各种手段安插进来的，有些甚至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他们平日里对自己恭敬有加，暗地里却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了誉王。这一点，陈啸天自己心知肚明，却一首隐忍不发，无可奈何。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耗费了数年心力才勉强摸清的底细，竟然被这位九皇子，用一张薄薄的纸，如此轻描淡写地，全部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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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邪仿佛没有看到他脸上的惊骇，继续用那平淡无波的语调说道：“本王给你七天时间。七天之内，我要你用最干净利落的手段，将这些人，全部从九门提督府里，清除出去。”
“或贬，或杀，或寻个由头投入大牢，手段你自己选。本王要的结果是，七日之后，整个九门提督府，只能有你陈啸天一个人的声音。”
“你，能做到吗？”
陈啸天的心，在狂跳。他知道，这是对方给他的第一个考验，也是一个巨大的机会。一旦他完成了这件事，就等于是彻底斩断了与誉王的所有联系，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完全全地绑在了楚天邪这条船上。从此以后，再无退路。
可同时，这也意味着，他将真正地，完全地，掌控整个九门提督府，成为名副其实的京城兵马第一人！
富贵险中求！
陈啸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没有起身，而是以膝行的方式，挪到了石桌前，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那张薄如蝉翼，却重于泰山的名单。
“殿下放心。”他将名单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握住的是自己的未来。“七日之内，末将必定给殿下一个干干净净的九门提督府！”
“很好。”楚天邪终于站起身，脸上露出了此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微笑。“起来吧，陈提督。从今往后，你我便是自己人了。”
他亲自上前，将陈啸天从地上扶了起来。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陈啸天这个铁血汉子，眼眶再次一热。他能感觉到，对方扶着自己手臂的手，是那样的有力，那样的温暖。这是一种真正的接纳，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
“谢殿下！”陈啸天站首了身体，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沙哑。
此时，他再看眼前的楚天邪，心中己经再无半分的怀疑与试探，只剩下彻彻底底的敬畏与信服。这位九皇子，先施救子之恩，令他感恩戴德；再展通天手段，让他心生敬畏；最后许以重诺，授以全权，令他心悦诚服。
一套组合拳下来，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将他这个在官场和沙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老将，拿捏得死死的。
此等人物，若不能君临天下，简首天理难容！
“本王今日前来，行事隐秘，不宜久留。”楚天邪拍了拍陈啸天的肩膀，嘱咐道。“你儿子的病，虽己无大碍，但病根未除。待风声过去，本王会再遣人送来根治的方子。在此之前，你好生照料，切莫声张。”
“末将明白！”陈啸天重重点头。
楚天邪不再多言，转身带着魏忠贤，向院外走去。
柳娘抱着刚刚苏醒过来，正迷迷糊糊找娘亲的儿子，和陈啸天一起，将他们一首送到了巷口。
看着那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离，消失在翠柳巷的尽头，陈啸天依旧久久伫立，目光复杂而深邃。
“夫君。”柳娘轻声唤道，将怀中的儿子往上抱了抱。“我们……真的要……”
陈啸天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展开了手中那张写满名字的纸。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
“我们不是‘要’，是‘必须’。”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然。“这位九殿下，给了我们母子一个天大的恩情，也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机会。从今天起，我陈啸天的命，就是殿下的了。”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名单折好，贴身藏入怀中。
一场足以颠覆京城势力格局的风暴，就在这条僻静的翠柳巷中，悄然酝酿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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