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大将军府的正门，轰然敞开。
苏建雄几乎是以一种百米冲刺的速度，从内院一路狂奔而出。他身上还穿着常服，连官帽都来不及戴正，脸上那副震惊与惶恐交织的表情，显得格外滑稽。
当他看到那个身披狐裘，面带微笑，从容站在台阶下的身影时，他的心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真的是他！
那个在他眼中，本该对这桩婚事恨之入骨，避之唯恐不及的九皇子楚天邪，竟然在圣旨下达的第二天清晨，就堂而皇之地登门拜访了！
这完全不合常理！
“臣……臣苏建雄，叩见九殿下！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苏建雄顾不得多想，连忙跪倒在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他身后的管家和一众家丁，更是吓得魂不附体，齐刷刷跪了一地，连头都不敢抬。
“岳父大人快快请起。”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苏建雄只觉得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从地上托了起来。他抬起头，正好对上楚天邪那双含笑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怨毒与恨意，只有一片温润如玉的亲和，仿佛他面对的，真的是自己最敬爱的岳父。
“岳父”这个称呼，更是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苏建雄的心里。
他活了半辈子，在官场和战场上见惯了尔虞我诈，腥风血雨，自问早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可此刻，面对着眼前这个少年的笑容，他竟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太反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殿下折煞老臣了，快……快请府内奉茶！”苏建雄连忙侧过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不急。”楚天邪却摆了摆手，目光越过苏建雄，望向府邸深处，微笑着说道：“本王今日前来，并非为了与岳父大人品茶论道。而是听闻青鸾妹妹自回府后，心情郁结，身体抱恙。本王身为她的未婚夫婿，心中甚是担忧，特来探望。还请岳父大人行个方便。”
他竟然，要见苏青鸾？
苏建雄的心，又是一沉。
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难道是想当着自己的面，羞辱青鸾一番，以泄心头之恨？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苏建雄便立刻否定了。不对，若真是为了羞辱，他断不会在门口就表现得如此谦和有礼。
“这……”苏建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殿下有所不知，小女她……她偶感风寒，形容憔悴，实在不宜见客。不如等她病好之后，再……”
“无妨。”楚天邪打断了他的话，笑容依旧温和，但语气却不容置喙，“本王又不是外人。夫妻本是一体，青鸾妹妹生病，本王更应该陪在她身边，好生照料才是。岳父大人若是一再推辞，莫非是觉得，本王配不上青鸾妹妹，不愿让本王见她？”
一顶大帽子，轻飘飘地扣了下来。
苏建雄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知道，自己己经没有了拒绝的余地。
“殿下言重了，殿下言重了！”他连忙躬身道，“殿下能垂青小女，是小女三生修来的福分，臣……臣这就带殿下过去。”
在苏建雄的亲自引领下，楚天邪穿过层层院落，一路走向那座府中最偏僻的“落梅苑”。
一路上，苏建雄几次三番想开口试探楚天邪的来意，但话到嘴边，看着对方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却又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却遇到了一个完全看不透的猎物。对方明明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他下一步会扑向何方，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羊，还是披着羊皮的狼。
这种感觉，让他无比煎熬。
终于，“落梅苑”那扇破旧的院门，出现在了眼前。
门外，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正像门神一样守着。见到苏建雄和楚天邪前来，连忙跪下行礼。
苏建雄挥了挥手，示意她们打开门锁。
“吱呀——”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那扇禁锢了苏青鸾三个月的院门，缓缓打开了。
院内的景象，让楚天邪的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
满地枯枝败叶，积雪也无人清扫，显得一片萧瑟凄凉。曾经名动京城的将门贵女，如今竟被囚禁在如此不堪的环境之中。
苏建雄的老脸，微微有些发烫。
而在院中的那棵光秃秃的梅树下，一个瘦削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静静地站着。
她似乎听到了开门声，但却一动不动，仿佛早己心如死灰，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咳咳！”苏建雄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青鸾，九殿下……来看你了。”
那身影猛地一颤，然后，缓缓地，转了过来。
当楚天邪看清她的脸时，即便是早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心中也不禁微微一动。
那张脸，依旧是美的。五官精致，轮廓分明。但那是一种毫无生气的，如同白纸一般的美。她的双眼空洞无神，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素色布衣，更显得她形销骨立，楚楚可怜。
这与他记忆中那个总是高昂着头，眼高于顶，神采飞扬的苏青鸾，判若两人。
苏青鸾也看到了楚天邪。
当她的目光与楚天邪的目光接触的那一刹那，她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两簇火焰。
那是混杂着恐惧、怨毒、羞愤与绝望的，复杂到了极点的火焰。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双手紧紧地攥住了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来干什么？
他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吗？是来炫耀他的胜利，来嘲笑自己的落魄吗？
苏建雄见状，生怕她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连忙厉声喝道：“孽障！见到九殿下，还不行礼！”
苏青鸾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她咬着嘴唇，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让她给这个傻子行礼？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然而，就在此时，楚天邪却上前一步，对着苏建雄微微躬身，温声道：“岳父大人，可否让本王，与青鸾妹妹单独说几句话？”
苏建雄一愣，随即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女儿，又看了看一脸真诚的楚天邪，心中权衡再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那……臣就在院外等候。殿下有事，随时唤臣。”
说完，他便带着那两个仆妇，退出了院子，并体贴地将院门虚掩了起来。
院内，又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楚天邪和苏青鸾，隔着数步的距离，遥遥相望。
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
苏青鸾死死地盯着楚天邪，眼中充满了戒备与敌意，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受伤小兽。
楚天邪没有立刻开口。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平和，不带一丝一毫的侵略性。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苏青鸾的耳中。
“你瘦了。”
这三个字，像三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让苏青鸾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预想过无数种开场白。嘲讽，羞辱，谩骂……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句，近乎……关切的话。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楚天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我听说，你被废黜太子妃之位后，便被禁足于此。每日粗茶淡饭，无人问津。你的父亲，视你为家族的耻辱。你的兄长，对你避之不及。就连你昔日的那些闺中密友，也对你唯恐避之不及。”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入了苏青鸾心中最痛的地方。
苏青鸾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她咬着牙，冷笑道：“是又如何？看到我如今这副模样，你是不是很开心？楚天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在此惺惺作态，假意猫哭耗子！”
“开心？”楚天邪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怜悯，“不。我一点也不开心。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
“你……你说什么？！”苏青鸾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了。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的同情，尤其是来自楚天邪的同情！
“难道不是吗？”楚天邪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苏青鸾，身为镇国大将军的嫡女，容貌、才情、心计，皆是上上之选。你本该有更好的人生，却因为选错了人，站错了队，落得如此下场。你以为你是在为自己下棋，殊不知，从头到尾，你都只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你闭嘴！”苏青鸾失声尖叫。
“先是太子的棋子，”楚天邪却不理会她的崩溃，继续说道，“他利用你的美貌与家族势力，为你画下了一张皇后宝座的大饼。可一旦事败，他便毫不犹豫地将你舍弃。如今，你又成了我父皇的棋子。他将你这颗废棋，扔给我，无非是想用你来恶心我，监视我，掣肘我。等你失去了利用价值，你猜，你的下场会是什么？”
楚天邪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一字一句，都敲打在苏青鸾最脆弱的神经上。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不是傻子，楚天邪说的这些，她何尝没有想过？只是，她不愿意去面对，也不敢去深想。
而现在，楚天邪却将这血淋淋的现实，赤裸裸地摆在了她的面前，让她无处可逃。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的声音里，己经带上了一丝哭腔。
楚天邪看着她，知道火候己经差不多了。
他缓缓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极低，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人心的力量。
“苏青鸾，我今日来，不是为了羞辱你，也不是为了同情你。”
“我是来给你，第三个选择。”
“一个……让你重新成为棋手，而不是棋子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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