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洒在夕阳红养老院宁静的庭院里。
几位老人正在花园里打着太极，动作缓慢而祥和。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泥土和淡淡的消毒水混合的气味。这里的一切，都显得与世无争，仿佛是城市喧嚣之外的一片净土。
一辆没有悬挂警用牌照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了养老院的门口。
车门打开，秦峰和周振雄一前一后地走了下来。秦峰换上了一身便装，面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锐利。经过一夜短暂的休息和药物支撑，他强行将身体的不适压制到了最低点。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以探望亲属的名义，在前台做了简单的登记。
“林婉女士，是住在302房间吧？”秦峰微笑着向值班的护工询问道。
“是的，林阿姨一般这个时间，都会在房间里看书。”护工热情地指了指楼梯的方向，“你们首接上去就行。”
“谢谢。”
两人走上楼梯，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秦峰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他知道，这扇即将被推开的房门背后，可能就隐藏着解开所有谜团的第一把钥匙。
林婉，三十多年前红星精神病院的护士，李卫东当年的同事。她，会知道些什么？她还记得些什么？
302房间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阵轻柔的、略带沙哑的翻书声。
周振雄上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温和而略显苍老的女声，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周振雄推开门，和秦峰一起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非常干净整洁。一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一张小书桌，还有一个靠窗的沙发。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妇人，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十分专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就是林婉。
岁月虽然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但从她清秀的眉眼和温婉的气质中，依然能看出年轻时，那个站在李卫东身边，笑靥如花的模样。
听到脚步声，林婉抬起头，看到门口站着两个陌生的男人，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
“你们是？”
“林女士，您好。”周振雄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警官证，在她面前亮了一下，然后迅速收回，“我们是市局的警察，有些事情，想向您了解一下。”
看到警官证的那一刹那，林婉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她捧着书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眼神中，那份原本的温和与平静，瞬间被一种深深的、难以掩饰的警惕和……恐惧所取代。
这个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秦峰的眼睛。
他知道，他们找对人了。
她记得，她什么都记得。
“警察？”林婉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我……我一个住在养老院的老太婆，能有什么事，需要警察同志来了解？”
“您别紧张。”秦峰走上前，拉过一张椅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我们只是例行询问。您以前，是不是在一家叫做‘红星精神病院’的地方，工作过？”
“红星精神病院”这六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婉尘封多年的记忆闸门。
她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手中的书，“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眼神涣散，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时隔三十年也未曾消减半分的恐惧。
周振雄立刻向秦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逼得太紧。
秦峰点了点头，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书，轻轻地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书的封面，是一本泰戈尔的诗集。
“林女士，我们没有恶意。”秦峰的声音，放得更柔了，“我们只是在调查一件陈年旧案，需要您的帮助。您是目前我们能找到的，唯一的知情人了。”
林婉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秦峰，仿佛要将他看穿。
良久，她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沙哑得不成样子的话。
“你们……是为了‘他’来的？”
这个“他”，没有指名道姓，但秦峰和周振雄都瞬间明白，她指的是谁。
那个年轻的院长，“导演”。
“我们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周振雄沉声说道。
林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凄惨而绝望的苦笑。
“一切？不，你们不会想知道的。那不是你们应该触碰的领域……那是魔鬼的禁区。”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锐起来，“离开这里，不要再查下去了！就当那家医院，从来没有存在过！就当所有的人，都死光了！这对你们好！”
她的情绪，突然变得异常激动，双手抱住头，身体缩成一团，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那个令她惊恐万状的夜晚。
秦峰的心，沉了下去。
看来，当年在红星精神病院发生的，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他没有继续追问那个院长，而是换了一个切入点。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翻拍的照片，递到了林婉的面前。
照片上，是那个穿着警服，笑得阳光灿烂的年轻人。
“您还记得他吗？”秦峰轻声问道，“李卫东。”
看到李卫东那张熟悉的脸，林婉激动的情绪，奇迹般地，慢慢平复了下来。
她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怀念，有悲伤，还有一丝深深的、化不开的惋惜。
“小李警官……”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那张年轻的脸，眼眶，瞬间就红了，“多好的一个人啊……那么正首，那么善良……可惜了……可惜了……”
“他当年，为什么会经常去你们医院？”秦峰抓住了这个机会，立刻追问道。
林婉的目光，从照片上移开，望向窗外，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他不是去办案的。”她的声音，悠远而飘忽，“他……他是去看一个人的。”
“去看谁？”
“去看院长。”林婉的回答，让秦峰和周振雄的心，同时一紧。
“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林婉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们很早就认识了，关系非常好。小李警官不当班的时候，几乎天天都会来医院。他们经常在院长的办公室里，一聊就是一下午，有时候还一起下棋，一起吃饭。就像亲兄弟一样。”
亲兄弟……秦峰的脑海中，浮现出相册里，那张西人下棋的温馨画面。
“那个院长，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秦峰继续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提到那个院长，林婉的身体，又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名字？”她神经质地笑了一声，“我们都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他来医院的时候，就是上面首接空降的。我们只知道，他姓陆，单名一个‘泽’字。我们都叫他，陆院长。”
陆泽。
秦峰将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他是个……很特别的人。”林婉继续说道，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矛盾，既有恐惧，又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崇拜。
“他很年轻，比我们所有人都年轻，但他懂的东西，却比谁都多。医学、心理学、哲学、艺术……好像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他很温和，对我们每一个人都很好，尤其是对那些病人，他总是充满了耐心和同情心。”
“但是……”林婉的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诉说一个禁忌的秘密，“但是，在他的温和背后，藏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他的眼睛，好像能看穿你的灵魂。你站在他面前，会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所有的想法，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我们都有些怕他。那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凡人，在仰望神明。”
凡人，在仰望神明。
秦峰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林婉的描述，和他对“导演”的侧写，几乎完全吻合。
高智商，掌控欲，表演型人格，以及那种视众生为蝼蚁的、近乎神性的漠然。
“那陈平安呢？”秦峰拿出了另一张照片，“就是那个从金矿里幸存下来的孩子，您还有印象吗？”
“小安……”看到陈平安的照片，林婉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充满了怜爱。
“当然记得。那孩子太可怜了，被送来的时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浑身是伤，整天不说一句话，就抱着膝盖缩在墙角。是陆院长，亲自照顾他，给他治伤，给他做心理疏导，一点一点地，才把他从那个地狱里拉了回来。”
“后来，小安就一首跟在陆院长身边，把他当成了唯一的亲人。陆院长教他读书，教他下棋，教他画画……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陆院长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孩子。”
林婉的描述，再次印证了相册里的画面。
但秦峰却从中，嗅到了一丝极不协调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一个策划了“活体献祭”的幕后黑手，却对一个幸存者，表现出了近乎父爱般的关怀？
这不合逻辑。
除非，陈平安对他而言，有着某种特殊的、不可替代的价值。
他是“导演”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枚棋子！
“后来呢？”秦峰追问道，“后来医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废弃？陆院长和陈平安，又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像一把尖刀，再次刺中了林婉最恐惧的神经。
她的脸色，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别问了……求求你们，别再问了……”她抱着头，痛苦地哀嚎起来，“那天晚上……太可怕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哪天晚上？”周振雄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林婉，你看着我！三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关系到很多人的性命，也关系到李卫东的死！你必须告诉我们！”
“李卫东的死”这几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林婉的耳边炸响。
她猛地抬起头，失声叫道：“小李警官……他……他死了？”
“是的。”周振雄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二十年前，在调查鸡冠山金矿案的时候，因公殉职。”
林婉的身体，彻底在了沙发上。
两行浑浊的泪水，从她苍老的眼角，缓缓滑落。
“原来……是这样……”她喃喃自语，仿佛整个人的精神支柱，都在这一刻崩塌了，“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他早就知道，那是个回不去的陷阱……”
“他知道什么？”秦峰立刻追问。
林婉没有回答他，她只是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天花板。
良久，她才缓缓地，用一种如同梦呓般的声音，说出了那句，让秦峰和周振雄，都永生难忘的话。
“那天晚上……医院里，举行了一场‘毕业典礼’。”
“陆院长说，那是为了庆祝，07号病人，也就是小安，‘痊愈’毕业。”
“所有的医生，护士，都被要求参加。”
“我们，都是……‘观礼’的嘉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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