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咔哒”声越来越近，仿佛死神的秒表在倒数。每一个声响，都在这空旷死寂的地下空间里，被放大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回音。秦峰像一尊融入阴影的雕塑，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随时可以爆发出雷霆一击的临界状态。
他的感知己经延展出去，如同最精密的声呐，解析着那个正在靠近的声音源。
来者只有一个。脚步很轻，但每一步的落点和间隔都完全一致，精准得不像人类，更像一台行走的精密仪器。对方没有携带任何常规意义上的武器，身上也没有清除者那种混合着硝石和金属气息的杀戮味道。
但这并不能让秦峰放松警惕。在这个棋局里，最致命的威胁，往往都伪装在最无害的外表之下。
终于，一个轮廓，从隧道的黑暗中，缓缓地，浮现了出来。
那是一个极其瘦削高挑的身影。他穿着一身熨烫得笔挺的灰色西装，戴着一副纤尘不染的白手套，手里，还提着一个老式的，擦得锃亮的银色手提箱。最诡异的是，他的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纯白色的面具。
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种陶瓷般冰冷的光泽，仿佛一张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脸。
秦峰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人，他“见”过。
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他读取水晶芯片时，在那段属于父亲的，混乱而庞大的记忆洪流中。
在那些关于“钟摆”计划初创的零星画面里，除了父亲和李卫东之外，偶尔会出现第三个模糊的身影。一个同样穿着白大褂，但始终沉默寡言，如同影子般存在的年轻人。他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看透世事的淡漠。
虽然看不见脸，但那种独特的气质，那种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玻璃的疏离感，秦峰绝不会认错。
他是“钟摆”计划的第三个成员！一个父亲和李卫东从未在任何记录中提起过的，被刻意抹去了存在痕迹的……幽灵。
就在秦峰心念电转的瞬间，那个戴着白色面具的男人，停下了脚步。他停在了距离秦峰藏身的承重柱，大约三十米远的地方。
他没有再往前走。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知道秦峰就在那片阴影里。
“二十年了。”
男人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奇特。平静，单调，没有任何情感的起伏，像是由最先进的语音合成软件，模拟出来的一样。
“这里的空气，还是这么……干燥。”
秦峰没有动，也没有出声。他依旧保持着绝对的静默，观察着对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面具男似乎并不在意秦峰的沉默。他微微侧过头，仿佛在“看”着秦峰的方向。那张纯白的面具上，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观察的孔洞，却给人一种被彻底洞穿的诡异感觉。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面具男继续用他那毫无波澜的语调说道，“你是秦卫国的儿子，这一点，从你打开这扇门的频率上，就可以确认。只有他首系血脉的基因序列，才能在催化剂的作用下，与锁芯产生如此完美的同步共鸣。”
他竟然知道催化剂！
秦峰的心，猛地一沉。这个人的身份，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他不仅是“钟摆”计划的参与者，而且对整个计划的核心机密，都了如指掌。
“你是谁？”秦峰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从承重柱的阴影后传来，低沉，而充满了警惕。
“我？”面具男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然后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你可以叫我‘信使’。在‘钟摆’计划里，我负责传递信息，以及……清理那些不该留下的痕迹。”
信使。这个代号，倒是与他此刻的行为很贴切。
“你跟着我？”秦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
“不。”信使摇了摇头，那动作同样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我不是在跟着你。我只是在遵循既定的‘路线图’，在正确的时间，来到正确的地点。而你，秦峰，你就是那个启动‘路线图’的……变量。”
他的话，充满了逻辑和秩序，却缺乏人类应有的情感。听起来，更像是在宣读一份程序说明。
“周振雄的电话，是你安排的？”秦峰问出了心中的一个关键疑问。
“那是一个必要的‘扰动’。”信使坦然承认，“根据我的计算，如果没有外部信息的介入，你有百分之七十三的概率，会选择回到市局，从而落入‘火焰之眼’的监控之中。周振雄的那通电话，将你选择主动逃亡的概率，提升到了百分之九十八。这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秦峰的后背，渗出了一丝冷汗。
这个人，竟然将人心和局势，都当成了可以计算的概率。他就像一个隐藏在幕后的棋手，不动声色地，拨动着棋盘上的每一颗棋子。周振雄，清除者，甚至包括自己，都成了他计算模型中的一部分。
“你也是‘钟摆’计划的人，为什么父亲和李老师，从未提起过你？”
“因为，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保险’。”信使的声音，依旧平淡如水，“秦卫国和李卫东，是计划的‘引擎’和‘舵手’。夏日微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们充满了理想和激情，但也容易被情感所左右。而我，是计划的‘平衡锤’。我的任务，就是确保这艘船，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严格按照既定的航线行驶，不受任何情感因素的干扰。”
他顿了顿，补充道：“包括他们自己的情感。”
秦峰沉默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人的存在，会被刻意抹去。他是一个绝对理性的，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监督者”。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人性的不信任。
“你来这里做什么？”
“送信。”信使将手中那个银色的手提箱，轻轻地，放在了地上，然后向前推了出去。手提箱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滑行了一段距离，稳稳地停在了秦峰和面具男之间的空地上。“这是秦卫国留给你的东西。按照协议，只有当你成功抵达第一个站点，并证明你拥有了独立生存下去的能力时，我才能把它交给你。”
秦峰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手提箱上。他的感知告诉他，箱子里，没有任何危险的爆炸物或能量源。
他从承重柱的阴影后，缓缓地，走了出来。
他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手提箱前。然后，他蹲下身，打开了箱子的卡扣。
箱子里面，没有武器，没有文件，只有三样东西。
第一样，是一套全新的身份证明文件。护照，身份证，驾驶证，甚至还有一张滨海市理工大学的客座教授工作证。所有的证件，制作得天衣无缝，上面的照片，是一个面容普通，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
第二样，是一个看起来像老式寻呼机的小巧设备，以及一个配套的，如同耳蜗般大小的微型耳机。
第三样，是一把车钥匙。一把造型极为普通的，恒星汽车的钥匙。
“‘火焰之眼’的监控网络，己经覆盖了整个城市的公共系统。”信使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你原来的身份，己经无法使用。这套新的身份，‘陈教授’，己经被植入了官方数据库，可以应对任何级别的查验。那辆车，停在地面上三号通风井出口附近的一个停车场里，很安全，没有被追踪。”
“那个通讯器，是单向的。我会在必要的时候，用它联系你。你无法主动联系我。”
秦峰拿起那套证件，仔细地看着。他知道，以“钟摆”计划的底蕴，这套身份的真实性，绝对毋庸置疑。
“最后一个问题。”秦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盯着那张纯白色的面具，“‘纯粹的回响’，是什么意思？”
这是他眼下最关心的问题。如果无法激活下一个信标，他所有的计划，都将停滞。
信使沉默了片刻。
“秦卫国和李卫东，在‘种子’的研究上，有两个不同的方向。”他缓缓地说道，“李卫东倾向于应用。他研究如何驾驭‘种子’的力量，将其开发成武器，工具，就像你刚刚用来开门和隐藏自己的方式。而秦卫国，他更专注于‘种子’的本质。”
“本质？”
“是的。”信使说道，“他认为，‘种子’并不仅仅是能量和信息的载体。它拥有自己的……‘意志’。一种来自于‘播种者’文明的，最古老的，最纯粹的集体潜意识。他将这种意志，称为‘宇宙的回响’。”
“‘观测者之眼’，是秦卫国独立设计并建造的站点。那里的信标，不响应任何外在的力量或频率。它只响应最纯粹的，来自于‘种子’本源的意志共鸣。”
“也就是说……”秦峰瞬间明白了，“我需要暂时放弃对‘种子’力量的控制，去倾听，去感受它最原始的……本能？”
“可以这么理解。”信使点头道，“但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过程。一旦你的个人意志，在那个过程中，被‘种子’的本源意志所同化，你就会永远地……迷失。变成一个不再是你自己的，空洞的容器。”
秦峰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这又是一次赌博。一次比注射催化剂，更加凶险的，精神层面的赌博。
“我明白了。”他合上了手提箱，站起身。
“祝你好运，秦峰。”信使说完这句话，便缓缓地，转过身，朝着来时的那条黑暗隧道，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
他那身灰色的西装，很快就再次融入了那片深邃的黑暗之中。
他来得突然，走得也干脆。仿佛真的只是一个送信的邮差，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便悄然离去。
秦峰提着手提箱，站在空旷的站台上，久久没有动弹。
这个“信使”的出现，为他解开了很多谜团，但同时也带来了更多，更大的谜团。
这个绝对理性的“平衡锤”，在“钟摆”计划中，究竟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他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秦峰知道，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那个白衣女人，绝不会因为一时的失利，而放弃对他的追捕。此刻，一张更严密，更可怕的大网，或许己经在城市的上空，悄然张开。
他必须赶在被那张网彻底困住之前，找到“观测者之眼”，完成那场凶险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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