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鸣。
像是一万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塞进脑袋里持续不断地尖啸，又像是老式电视机没了信号后的那种刺耳白噪音，永无止境。
李阳的意识就是从这片混沌的噪音海底艰难地浮上来的。
紧接着，是痛。
额头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一跳一跳地灼痛。肋骨的地方传来针扎似的锐利感觉，呼吸一下都扯得整个胸腔跟着一起抽搐。还有胳膊，右胳膊彻底麻了，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左胳膊则被什么东西死死压着，动弹不得。
“……*Schei?e!* （妈的！）……*Atme! Atme!* （呼吸！呼吸！）……”
一个变了调、夹杂着剧烈喘息和哭腔的声音，模模糊糊地钻进他左耳，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
啥玩意儿？德语？
他猛地睁开眼。
草！
视觉比听觉晚了零点几秒才跟上趟，但带来的冲击力堪称核爆级别。
映入眼帘的，根本不是什么电竞酒店的悬浮屏幕和吃剩的外卖盒子，而是一个彻底扭曲、破碎的世界！
眼前是一大片支离破碎的胶合板仪表盘，木头茬子呲着，像野兽的獠牙。几根的铜线从断裂处垂下来，不时“噼啪”爆出一小团幽蓝色的电火花，散发出焦糊的臭味。玻璃碎片到处都是，折射出令人眩晕的光。
一股无法形容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混合体粗暴地灌进他的鼻腔——刺鼻的汽油味、皮革烧焦后的糊味、一股子铁锈似的甜腥味，还有……一种冰冷的、属于金属和机油的味道。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
自己身上，套着一件厚重的、棕色的皮质飞行夹克，质感粗硬，上面沾满了黑乎乎的油污和某种深色的、尚未干涸的黏腻液体。左胸位置，别着一个奇特的、黑白色的十字徽章，像是某种标志。
他的手……戴着一副同样沾满油污的皮质手套，其中一只（压着他左臂的那只）手套的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这他妈是哪？！ cosplay现场？片场事故？
剧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伴随着一阵强烈的呕吐欲。他强行咽下喉咙口的酸水，试图扭动脖子看清更多。
然后，他看到了旁边的那个“声音源”。
一个年轻男人，顶多二十出头，脸上糊满了黑灰和半凝固的血污，一道口子从他额角划到下颚，皮肉外翻，还在渗血。他戴着一顶包裹住脑袋的皮质飞行帽，护目镜推到了额头上，一双因为极致恐惧而瞪得滚圆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那眼神里混杂着绝望、求生欲，还有一丝……看到自己醒来后的微弱希冀。
“Albrecht！*Gott sei Dank!* （阿尔布雷希特！谢天谢地！）你还活着！”年轻人几乎是哭喊出来，带着浓重的、李阳居然他妈能听懂的巴伐利亚口音，“那架英国的‘小可爱’……它……它撕碎了我们的机翼！我们掉下来了！”
阿尔布雷希特？谁？
李阳，或者说，现在的阿尔布雷希特，脑子嗡地一声。
记忆的碎片像是被炸碎的玻璃渣，疯狂地、无序地涌入他的脑海——
电脑屏幕上，《空战王牌》的游戏界面，他刚刚用一架老旧的福克Dr.I三翼机极限反杀了两架SE5a，屏幕上跳出“Victory”的金色字样；桌边喝了一半的肥宅快乐水，气泡还在滋滋作响；窗外午后的阳光有点刺眼；然后……一道极其刺目的、完全不自然的白光吞噬了一切……
重生？穿越？
而且是一战？德国飞行员？正在坠毁的飞机里？！
“妈的……开局就是地狱难度坠机体验卡？连个新手村都不给吗？！”一股极致的、冰凉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但下一秒，一股更加荒诞、更加炽热的兴奋感竟强行把这恐惧压了下去！
作为一个能把《钢铁雄心》玩出花、对一战二战历史如数家珍的资深军迷兼策略游戏高玩，他太清楚眼下是个什么局面了——1916年前后的西线天空，真正的空中绞肉机，人命比草贱。德国最终会输掉这场战争，然后迎来屈辱的《凡尔赛条约》……
等等！
活下去！必须先活下去！
求生的本能和来自后世那点可怜的知识瞬间完成了精准无比的“市场定位”和“算计”。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感觉异常诡异，就像他大脑里某个属于“现代李阳”的部分在惊恐尖叫，而另一个冰冷的、属于“玩家李阳”的部分己经接管了操作界面，开始高速分析局势。
“别发呆了！Albrecht！我们要烧起来了！烧起来了！”旁边的年轻观察员——他脑子里下意识地蹦出这个名字：汉斯——汉斯尖叫着，手指颤抖地指向左侧机翼的根部。
李阳（他决定暂时接受阿尔布雷希特这个名字）猛地扭头。
果然，左翼根部，橘红色的火苗正贪婪地舔舐着断裂的木质骨架和蒙皮，黑烟滚滚冒出，被高速滑翔（或者说坠落）带来的气流拉成长长的、狰狞的黑色飘带。风像无数个巴掌，疯狂地抽打着这具飞行棺材的残骸，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呼啸。
背景音里，远处闷雷般的炮火轰鸣连绵不绝，那是大地母亲的死亡交响乐。
死亡的阴影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不切实际的兴奋。
“闭嘴！”李阳，或者说阿尔布雷希特，猛地嘶吼出声。他的声音因为受伤和吸入烟尘而异常沙哑，但却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不容置疑的冰冷和镇定，那是极度恐惧后被逼出来的极端冷静，混合了来自未来的灵魂所带来的居高临下的掌控欲。
汉斯被这突如其来的、与他认知中完全不同的阿尔布雷希特的气势震慑住了，一时竟真的闭上了嘴，只是惊恐地看着他。
“听我的！我带你活下去！否则一起死！”李阳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碴。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飞速扫过这架残破不堪的飞机——阿尔巴特罗斯 D.III？还是C.III？管他妈的！他现在是这架飞机的首席驾驶员兼唯一希望！
拉起！必须拉起机头！寻找相对平坦的地方迫降！否则就是一块摔得稀烂的肉饼！
后世的知识碎片和游戏经验疯狂拼凑。他记得这种双座机的操纵特性，记得它脆弱的结构，但也记得它如果操作得当，或许……或许有那么一丝生机？
他用受伤的、疼痛刺骨的右手，死死抓住那根己经有些变形的操纵杆，触感冰冷而油腻。左脚摸索着，找到方向舵踏板，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猛地蹬了下去！
“嘎吱——！！！”
飞机残骸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垂死的金属扭曲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整个机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在发出最后的抗议。
“*Was machst du?!* （你在干什么？！）我们会碎的！”汉斯再次尖叫。
“不想死就给我稳住！看好火势！报告高度！”李阳头也不回地吼道，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操纵上。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驾驭一头濒死的巨兽，每一次微小的操作都耗尽心力。
大地，在他的视野里疯狂地旋转、逼近。
那是一片怎样狰狞的画卷啊！
泥泞不堪的土地被无数炮弹反复犁过，像是上帝长了满脸的脓包疮。纵横交错的堑壕如同大地上丑陋的伤疤。密密麻麻的铁丝网在稀疏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一个个巨大的、积着污水的炮弹坑星罗棋布。偶尔能看到一些微小的人影在堑壕里蠕动，像是地狱里的蛆虫。
绝望的景象刺激着他的视网膜，但反而让他大脑里那个冰冷的部分更加活跃。
计算角度！计算速度！判断风向！
哪里相对平坦？哪个弹坑看起来浅一点？能不能避开那些要命的铁丝网？
他妈的这比在游戏里手动着陆难上一万倍！游戏里死了能读档，这里呢？！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就在他全部的意志力都用来对抗地心引力和这架破飞机的时候——
一个冰冷的、绝对没有任何感彩的、仿佛金属摩擦产生的机械合成音，突兀地、首接地在他脑海最深处响了起来：
【战争领袖系统加载完毕……】
【检测到宿主强烈生存欲望及征服潜能……】
【环境扫描……确认：西线战场，1916年秋。】
【初始生存任务发布：成功迫降，存活。】
【任务奖励：空战精英首觉（初级）。】
【任务失败惩罚：物理性死亡。】
李阳的思维停滞了零点一秒。
系统？！
果然是穿越者标配金手指？！虽然这名字土得掉渣，但来得太他妈是时候了！
狂喜只持续了一瞬，就被更庞大的压力和更冰冷的计算覆盖。系统现在屁用没有，不能替他拉杆，不能替他把飞机变没了。活下去，还得靠他自己！
但这玩意儿的存在，像一针强心剂，彻底激活了他内心深处那点不甘和野心。
一级小兵？帝国主宰？第西帝国？
去他妈的战败条约！去他妈的凡尔赛！
这局真实无比的、赌上性命的游戏，老子玩定了！
先从这片该死的、属于老子的天空开始！
他的嘴角，在剧烈的颠簸和呼啸的风中，扯出一个扭曲的、混合着极致恐惧、疯狂兴奋和冰冷野心的笑容。
“汉斯！”他嘶吼着，声音压过风声和机体呻吟，“抓稳了！我们要接地了！”
飞机拖着浓烟与火焰，发出最后的悲鸣，朝着那片布满死亡陷阱的大地，义无反顾地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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