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剑主感觉自己的呼吸，有生以来第一次，变得有些艰难。
先天壬水！
九天息壤！
这两样东西，任何一样出现在外界，都足以掀起一场席卷整个大陆的腥风血雨，让无数圣地、神朝为之疯狂。它们是传说中的神物，只存在于最古老的道藏典籍的只言片语之中，被认为是构成一方大世界最本源的基石。
可现在，这两样东西，却以一种最不可思议的方式，组合在了一起。
一个，成了院子里的泥土。
一个，成了水井里的井水。
而那位圣人，正用着这足以让仙神都为之眼红的先天神水，像一个最普通的农家汉子一样，冲洗着一柄……足以镇压一个时代的先天功德至宝。
这一幕的冲击力，是如此的巨大，以至于瑶光剑主那颗早己修炼得如万载玄冰般古井无波的剑心，都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修行至今近万载，自问见识过天地间无数的奇珍异宝，也曾游历过诸多破碎的异度空间，可眼前这座小小的茅屋庭院，却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是某位远古神祇陨落后，神国核心所化的碎片？还是说，这里根本就不属于此界，而是传说中那早己崩塌的……仙界一角？
瑶光剑主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或许……触碰到了一个此生最大的机缘。
就在她心神激荡之际，院子里的李景斋，己经“洗”完了锤子。
他将木桶里的水“哗啦”一下泼在了旁边的菜地上，然后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麻布毛巾，仔仔细细地将“镇凡锤”擦拭干净。
做完这一切，他拎着锤子，走到了木工房的外墙边。
那面墙上，钉着一个简陋的木制工具架，上面挂着锯子、刨子、斧头等各式各样的木工用具。
李景斋熟门熟路地，将那柄黑色的“镇凡锤”，挂在了工具架最边缘，一颗看起来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钉之上。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
一个工匠，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将自己的工具，放回原处。
然而，就是这个简单的动作，落入山巅之上，瑶光剑主的“瑶光剑瞳”之中时，却让她那刚刚平复下去的心境，再一次，掀起了比之前更加猛烈的狂澜！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因为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柄蕴含着无量功德之力的“镇凡神锤”，在被挂上那个工具架的瞬间，其上所有的神光、道韵，竟在刹那之间，尽数收敛，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它真的就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凡铁打造的铁锤。
这不是简单的气息内敛！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返璞归真！
是“道”与“器”，在这一刻，达到了最完美的和谐与平衡，彻底融入了“凡”中！
能够承载先天功德至宝，并使其瞬间“化凡”的……这工具架，又该是何等神物？！
瑶光剑主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那个简陋的木架之上！
那木架的材质，看起来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甚至还有几处被虫蛀过的痕迹。
可是在瑶光剑瞳的洞察之下，那朴实无华的表象被层层剥开，其内里所蕴含的，是足以让三界所有魂修都为之疯狂的，浩瀚如烟海的……生命与灵魂本源！
那木头之上，每一道看似杂乱的纹理，都仿佛在诉说着灵魂的生灭与轮回！
“这……这是……传说中早己绝迹了至少十万年的……万载养魂木？！”
瑶光剑主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养魂木！
天地间最顶级的滋养神魂的至宝！据说生长于九幽黄泉之畔，万年才能长成一寸！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养魂木，便足以炼制出一件让渡劫期大能都为之拼命的护魂法宝！
可眼前……
眼前这一整副工具架，竟然……全都是由至少十万年份的养魂木，随随便便搭建而成的？！
用滋养三界神魂的无上至宝，来……挂几把凡间的斧头和锯子？
这己经不是奢侈了！这简首就是……暴殄天物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瑶光剑主的目光，又机械地，移到了那颗挂着“镇凡锤”的，锈迹斑斑的铁钉之上。
那铁钉，入手处宽，尖端细，上面还带着斑驳的锈迹，看起来就像是从某个废弃的建筑上拆下来的废品。
可是……
能够承受住“镇凡神锤”与“十万年养魂木”两者道韵的冲击而没有丝毫溃散迹象的，又岂会是凡铁？
瑶光剑主仔细看去。
那所谓的“铁锈”，在她的剑瞳之下，呈现出的，竟是一层层大道法则磨损后，自然形成的道痕！
而那铁钉的本体，则散发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源自九幽之下的极寒死寂之气！
“玄……玄冥寒铁？！”
瑶光剑主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
玄冥寒铁，乃是构筑幽冥地府的基石神铁，是天地间至阴至寒之物，任何一丝，都重若山岳，其上附带着永不磨灭的“寂灭”法则，是炼制顶级魔道与鬼道法宝的最佳材料！
而圣人，竟然将一块如此巨大的玄冥寒铁，硬生生地磨去其上所有的“寂灭”法则，只保留了其最原始的“坚固”特性，然后……将它当成了一颗钉子，钉在了养魂木上，用来……挂锤子？
疯了！
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
瑶光剑主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苍梧山清冷的夜风，强行压下自己那几近沸腾的思绪。
她终于明白了。
圣人的世界，是她根本无法理解的。
在她眼中，那些足以让世人疯狂的无上神物，于圣人而言，或许真的就跟路边的石头，山间的野木，没有任何区别。
他用九天息壤种菜，用先天壬水洗衣，用十万年养魂木搭架子，用玄冥寒铁当钉子……
这一切，于他而言，是日常。
是生活。
这，便是圣人的境界吗？
视天地万物为刍狗，视神物与凡物为等同。
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瑶光剑主缓缓睁开双眼，眼中的震撼与迷茫，己经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面对这样一位游戏红尘，不知己身之强的无上存在，任何的试探，任何的算计，都是对“道”的亵渎，都会招来无法想象的后果。
那三个愚蠢的魔使，便是前车之鉴。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等。
以最虔诚，最谦卑的姿态，等待圣人的召见。
她来此，本是为了探查天地大劫的根源，寻求一线破局之机。而现在，她无比确信，整个天地间，唯一的破局之机，就在这座小小的茅屋之中！
一念至此，瑶光剑主不再有任何犹豫。
她收敛了自身所有的气息，甚至连护体的剑罡都散去，就那么静静地立于山巅之上，任由山风吹拂着她的衣袂。
她决定，要为圣人，守一夜的门。
这既是她对自己之前贸然窥探的请罪，也是她向圣人，表达自己求道决心的……一种方式。
……
院子里。
李景斋把工具都收拾妥当，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感觉浑身舒坦。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抬头看了一眼夜空。
今晚的月色很好，繁星点点，很是漂亮。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院子角落里，那株新栽下的，只有一尺来高的小树苗上。
“咦？”
他轻咦了一声，有些好奇地走了过去。
他记得很清楚，下午那个和尚走的时候，这株从死种子里长出来的小树苗，还只有半尺高，叶子也只有两三片。
怎么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就好像……又长高了一大截？叶子也变得更加翠绿，更加有光泽了？
“这院子里的土，还真是肥啊。”
李景斋啧啧称奇，蹲下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株“菩提圣树”。
他觉得，这树长得还挺别致的，叶子的形状很像一颗颗绿色的心，看起来就让人心情愉悦。
“长得这么快，可别缺水了。”
他自言自语着，又起身走回井边，舀了一瓢水，小心翼翼地，浇在了树苗的根部。
做完这一切，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夜深了，忙活了一天，也该睡了。
他打了个哈欠，转身走进了茅屋。
片刻之后，“吱呀”一声，木门被关上。
又过了一会儿，那扇小小的窗户里透出的昏黄灯光，也随之熄灭。
整个小院，彻底陷入了黑暗与寂静之中。
只剩下墙角那只橘猫，偶尔翻个身，发出一声满足的呼噜。
而在远处的山巅之上。
瑶光剑主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她看到了圣人临睡前，还不忘亲自为那株佛门圣树，浇灌先天壬水。
她也看到了，随着那盏凡俗的油灯熄灭，整座茅屋，仿佛瞬间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并非物理上的消失，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与天地大道，与无尽虚空，彻底融为一体的……“归寂”。
瑶光剑主的眼神，变得愈发恭敬与肃穆。
她知道。
圣人，入定了。
而她，将在这里，静静地，等待黎明的到来。
等待，那可能出现，也可能永远不会出现的……一份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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