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靖安王府。
与济云县的晨光熹微不同,这里的空气,仿佛凝结着万年不化的寒冰。即便是在议事大厅内,烧着数盆上好的银霜炭,也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靖安王祁渊,身着一袭黑色绣金线的蟒袍,静静地坐在主位之上。他年近五旬,面容清癯,双鬓微霜,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开阖之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
此刻,他的脸色,比窗外的冰雪,还要冷上三分。
大厅中央,整齐地排列着一百个黑色的木箱。每一个木箱上,都用白色的粉末,写着一个血淋淋的“死”字。
而在这些木箱的最前方,摆着一个更大一些的楠木盒。盒子没有上锁,只是虚掩着。但从那缝隙中,隐隐透出的血腥与腐败气息,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一阵阵的心悸。
大厅两侧,站满了靖安王麾下的文臣武将。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敬畏地,落在那位不动如山的身影上。
他们知道,王爷越是平静,就代表着,他心中的怒火,燃烧得越是炽烈。
“都到了?”
祁渊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回王爷,除了在外镇守的几位将军,其余人,都己到齐。”长史官躬身答道。
祁渊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敲击着身旁的扶手。
“咚……咚……咚……”
那富有节奏的敲击声,仿佛是死神的脚步,每一下,都敲在众人的心脏上,让他们感到一阵阵的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祁渊的目光,终于从那些木箱上移开,落在了跪在大厅中央,一个浑身颤抖,左臂齐肩而断,只用布条草草包扎着的身影上。
那是从落凤坡逃回来的一百名残兵中,唯一一个被允许踏入王府的……信使。
“说吧。”祁渊淡淡地说道,“本王想听听,你们,北境最精锐的锐卒,是如何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打得……如此狼狈的。”
那名断臂的士兵,闻言身体一颤,猛地磕了一个响头,额头与冰冷的地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王爷……饶命啊!”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尽的恐惧,“那不是人……那不是人力所能抵挡的!是妖法!是雷法!”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整个人都开始神经质地抽搐起来。
“天雷……满天的天雷啊!轰隆一声,地动山摇,人……人就没了!血肉横飞,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将军……萧将军他……他被一道黑光射中,连人带护体罡气,都被射穿了啊!王爷,我们面对的,是魔鬼!是魔鬼啊!”
他的语无伦次,颠三倒西。但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却清晰地,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妖法?雷法?
在场的武将们,大多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将,闻言皆是眉头紧锁,脸上露出了不信与鄙夷的神色。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打了败仗的懦夫,为自己的无能,寻找的荒唐借口罢了。
一名络腮胡的魁梧将军,忍不住出列,抱拳道:“王爷,末将以为,此人妖言惑众,乱我军心,当斩!”
“没错!什么妖法雷法,一派胡言!定是那顾昭小儿,用了什么阴谋诡计,设下了埋伏。萧将军一时不察,才着了道!”另一名将领也附和道。
“请王爷下令,末将愿率五千铁骑,踏平济云县,将那顾昭小儿的头颅,取来献给王爷,为萧将军报仇!”
一时间,群情激奋,请战之声,此起彼伏。
然而,靖安王祁渊,却依旧面无表情。他只是抬了抬手,所有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越过了那个跪地求饶的士兵,落在了站在一旁,一个身穿黑色斗篷,脸上戴着青铜鬼面的神秘人身上。
“玄武卫,怎么看?”
那鬼面人,正是玄武卫驻北境的指挥使。他向前一步,用一种嘶哑而又毫无感情的语调说道:“回王爷,根据我们的人,从现场带回的泥土和弹片分析。那所谓的‘天雷’,并非妖法。而是一种……威力巨大的爆炸物。”
“爆炸物?”祁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是。”鬼面人肯定地说道,“它的原理,似乎与军中的火油、猛火弹有些类似。但它的威力,却要大上百倍不止。而且,似乎可以被提前埋设,或者……投掷。”
此言一出,整个大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如果说,妖法雷法,还只是令人嗤之以鼻的无稽之谈。那么,“威力大上百倍的爆炸物”,这个概念,则让在场所有久经沙场的将领们,都感到了一股从脚底升起的寒意。
他们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这意味着,战争的形态,将会被彻底改变。坚固的城墙,精良的铠甲,悍不畏死的冲锋,在这种绝对的力量面前,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你是说……”祁渊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个被流放的顾家余孽,手中,掌握着这种东西的……制作方法?”
“可能性,很大。”鬼面人答道,“否则,无法解释落凤坡那如同神罚般的景象。也无法解释,他为何能在一线峡,轻易地摧毁我们的据点。”
祁渊的身体,微微向后靠去,陷入了椅背之中。他闭上了眼睛,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大厅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良久,他才重新睁开双眼。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中,己经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冰冷到极致的算计。
“传令下去。”他缓缓说道。
“封锁落凤坡大捷的一切消息。有敢议论者,杀无赦!”
“命青州所有潜伏的暗子,不惜一切代价,给我盯死济云县,盯死那个顾昭。他的一举一动,每天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我都要知道!”
“另外……”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鬼面人的身上,“派人,去一趟神都。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们玄武卫的主子。就说,顾家余孽,手握足以动摇国本的利器,意图不轨。我靖安王,愿为朝廷分忧,出兵剿贼。但……粮草军械,朝廷,总该给个说法吧?”
长史官闻言,脸色微变,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此时向朝廷伸手,恐怕会引来猜忌啊。”
“猜忌?”祁渊冷笑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嘲讽,“他早就猜忌了。本王若是再不主动做些什么,恐怕,那把悬在头顶的刀,就真的要落下来了。”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大厅中央,走到了那个盛放着萧启头颅的楠木盒前。
他伸出手,缓缓地,打开了盒盖。
一张因为腐败而变得青紫浮肿,却依旧能看出昔日轮廓的脸,出现在了众人面前。那双眼睛,瞪得老大,充满了不甘与惊骇。
正是血屠夫,萧启。
大厅内的将领们,看到这一幕,皆是双拳紧握,目眦欲裂。
“萧启,跟了本王十五年。”祁渊的声音,听不出悲喜,“他死得,很惨。”
“那个顾昭,很有意思。他送回萧启的头,送回一百个残兵,不是在挑衅,也不是在示威。”
“他是在……告诉本王。”
祁渊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眼神,如同毒蛇一般,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他是在告诉本王,他有资格,坐上这张……牌桌了。”
“他想和我谈。”
“谈什么?”一名心腹将领,下意识地问道。
祁渊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他一个戴罪流放的余孽,我一个手握重兵的塞外藩王。你说,我们之间,除了那张至高无上的椅子,还能谈什么?”
“他想……裂土封王!”
“不,或许,他的胃口,比本王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祁渊缓缓地,盖上了盒盖,将那张死不瞑目的脸,重新关入了黑暗之中。
“传我将令。”
“北境大军,后撤三十里,转入战备防御。”
“同时,派一名使者,去济云县。”
“告诉那个叫顾昭的年轻人。”
“他的‘诚意’,本王收到了。”
“一个月后,云台山,本王要……亲自会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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