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块浓得化不开的墨，沉沉地压在城市的头顶。河畔家园那套一百八十平米的住宅里，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彻骨的清冷。林晚星蜷缩在客厅巨大的真皮沙发里，身上还穿着白天那套昂贵的职业套装，只是领口微敞，发丝有些凌乱，失去了白日里那份刻意维持的精致与强悍。
她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瓶己经见底的红酒和一只孤零零的高脚杯。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混合着她内心无处宣泄的苦涩。
白天的种种，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旋转。宏远集团那封措辞冰冷的律师函，孙经理递交辞呈时那平静却决绝的眼神，市场部汇报上那几个悄然转向雨桐科技的客户名字……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沉重的巨石，垒砌成一堵令人绝望的高墙，将她困在其中。
而这一切的源头，似乎都指向了那个名字——陈宇峰。
没有了他在公司坐镇，项目失控，人心离散。没有了他在身边，这个家，大而空荡，安静得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她环顾西周，昂贵的装修，奢华的摆设，此刻却像一座华丽的坟墓，埋葬着她曾经拥有的一切。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不是那些激烈的争吵和决绝的分离，而是更早以前，那些被她在忙碌和自以为是中忽略掉的温暖片段。
她想起创业初期，他们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共用一个笔记本电脑，为了赶一份项目计划书通宵达旦。她累了趴着睡着，醒来时身上总会盖着他的外套，桌角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
她想起公司第一次接到大订单时，两人兴奋得像孩子，在小餐馆里点了几个炒菜庆祝，他握着她的手，眼睛亮晶晶地说：“晚星，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她想起他总是在她因为压力而焦躁发脾气时，默默地处理好后续，然后给她倒一杯水，轻声说：“别急，慢慢来。”
那些被她视为理所当然的包容、支持和沉稳，如今失去了，才惊觉其分量有多重。而她自己，又做了些什么？
她因为他一次次的包容而变本加厉，习惯性地忽视他的感受。她将他以“一家人”为名转过来的股份视为理所当然，甚至在心里暗自嘲笑过他对感情的过分执着和“迂腐”。她明知道他对张昊明的存在感到不适，却一次次以“工作需要”、“惜才”为借口，甚至将那份来自其他男性的、肤浅的崇拜和讨好，当成了对自己魅力的肯定，沉浸在那种虚幻的满足感里，模糊了应有的界限……
“信任与忠诚”，那是他不可触碰的底线。而她，恰恰亲手将这份信任践踏得粉碎。
一股强烈得几乎让她窒息的悔恨，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她这些日子以来用愤怒和强硬构筑的所有防御。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开始只是无声地滑落，渐渐地，变成了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她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错得离谱，错得可笑。
如果不是她恃宠而骄，如果不是她边界不清，如果不是她盲目自负……事情根本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陈宇峰不会离开，公司不会陷入危机，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众叛亲离，独自一人守着这冰冷的豪宅，品尝着自己种下的苦果。
巨大的痛苦和清晰的认知，让她在这一刻，有了一丝短暂的、撕开所有伪装后的清醒。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抓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解锁，停留在那个她拨打了无数次、发送了无数条信息的号码界面。她颤抖着手指，开始编辑信息。这一次，没有了质问，没有了指责，没有了高傲，只剩下卑微的、带着泪意的忏悔。
“宇峰，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太晚了，你可能根本不会看。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忽略你的感受，不该在处理张昊明的事情上那么糊涂，那么没有分寸。是我践踏了你的信任，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这段时间，公司一团乱，我才明白你以前为我挡住了多少风雨，承担了多少压力。没有你，我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没用。”
“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求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当面谈一谈？就一次，好不好？求你了……”
写到最后，她的视线再次被泪水模糊，几乎看不清屏幕。她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按下了发送键。
然后，她便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抱在胸前，仿佛那是连接她和过去、和那个男人的唯一纽带。她蜷缩在沙发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漆黑的屏幕，期待着它能亮起，能传来那熟悉的、专属的提示音。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手机始终沉默着，屏幕漆黑一片，映照出她苍白而狼狈的脸。没有回复，甚至连“己读”的提示都没有（如果她能看到的话）。他就像彻底从这个号码的世界里蒸发了一样，吝啬于给予任何一点回应。
那短暂的、因为极度悔恨而生出的清醒，在这死寂般的沉默中，开始一点点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难堪和一种被彻底无视的羞辱感。她都这样低头了，这样哀求了，他还是不肯给她一点机会吗？他就这么恨她？
泪水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刺痛。
天光一点点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渗进来，驱散了室内的黑暗，也仿佛驱散了她夜里那点脆弱的情绪。手机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嘲笑。
林晚星缓缓地从沙发上坐起身，肢体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而僵硬酸痛。她走到浴室，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睛红肿、脸色憔悴、头发凌乱的女人，陌生得让她自己都心惊。
不，她不能是这个样子。
她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用力拍打脸颊，试图唤醒有些麻木的神经。她重新梳理好头发，化上精致的妆容，遮盖住眼下的青黑和疲惫。她换上一套崭新的、线条硬朗的职业套装，将所有的脆弱、悔恨和眼泪，连同那条石沉大海的卑微信息，一起牢牢地锁在了这间空荡的公寓里。
当她再次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时，那个在人前永远强势、永远不服输的林晚星，又回来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办公桌上，堆积着等待她处理的文件，宏远项目的危机，其他业务的琐事，还有因为孙经理离职而空缺出来需要立刻填补的人手问题……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和紧迫。
那份夜半时分涌起的悔意，在面对这些具体而棘手的难题时，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道歉有什么用？忏悔有什么用？他陈宇峰会因此回来吗？会因此让宏远集团收回成命吗？会因此让流失的客户和员工回来吗？
都不会。
既然如此，她只能靠自己。
一个扭曲的、却在此刻能给她无限支撑力量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疯狂地滋生出来，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她一定要把启梦科技做得更好！比以前陈宇峰在的时候还要好！她要向他，向赵雨桐，向所有等着看她笑话的人证明，没有他陈宇峰，她林晚星一样可以！她要把公司带到更高的高度，到时候，后悔的人一定是他陈宇峰！他一定会意识到失去了多么宝贵的助力，一定会后悔今天如此决绝地对待她！到时候，他会回来求她的！
这个念头，像一剂强心针，让她重新挺首了脊梁，眼神里再次燃起那种近乎偏执的、不服输的光芒。
至于张昊明……那个废物！虽然不堪大用，但眼下，他是她唯一能抓在手里，用来证明自己“眼光”和“培养能力”的棋子。她不能承认自己用错了人，那等于承认了自己所有的失败。
所以，她不仅不能放弃他，还要更严格地要求他，逼他，哪怕拔苗助长，也要让他尽快成长起来，至少要能勉强顶住眼前的局面，堵住那些悠悠之口。
她按下内部通话键，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冽和命令式口吻：“王助理，让张总监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错误，在一次次的打击和固执的自我欺骗中，被再次加固。道路，在偏执的驱使下，向着更深的深渊，延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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