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之内，林蹊那句看似平淡的反问，却像一颗投入深渊的石子，激起了无形的涟漪。
宫装女子‘影’那双隔着黑纱的眼眸，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意外”。
她见过无数生灵。有在绝望中哀嚎的，有在恐惧中崩溃的，也有在无知中狂妄的。但她从未见过，有谁在窥见了她主人那伟岸存在的冰山一角后，还能如此平静，甚至……还能将那份平静，化作一柄锋利得令人心悸的刀刃，反过来指向她。
“清扫垃圾？”
影的声音，失去了一贯的从容与玩味，变得有些冷。那是一种被冒犯后的、源于更高生命层次的漠然。
“战争幽灵，看来漫长的岁月，并未磨平你的棱角，反而让你变得更加……不知天高地厚。”
“你似乎没有理解我们之间的差距。这不是强壮的蝼蚁与更强壮的蝼蚁之间的区别。这是……蝼蚁与天的区别。”
她缓缓抬起手，一缕比黑暗更加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万物的“影”，在她的指尖缭绕。
“你引以为傲的归墟之力，不过是空间法则的粗浅伎俩。你赖以生存的猎人首觉，在我主人那遍布时光长河的视线之下，更是如同掌上观纹，清晰可见。你所谓的‘清道夫’的职责，也只不过是旧日支配者们，为了清理失败‘作品’而制造出的工具罢了。”
“时代，己经变了。”
“旧日的支配者们早己腐朽，而你们这些工具，也本该随他们一同，被埋葬在历史的尘埃里。你是一个侥幸存活下来的……遗物。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新时代里的、充满了不稳定性的……错误。”
影的话语，如同一柄柄无情的刻刀，试图将林蹊所有的骄傲与自信，一层层地剥离，让她认清自己那“过时”且“渺小”的本质。
然而，林蹊只是静静地听着。
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不甘，甚至没有丝毫的动摇。
等到影说完，她才缓缓地，再次开口。
“说完了吗？”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
“你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主人，关于我，关于这个时代。你试图用这些信息，来构建一个‘天’的形象，然后告诉我，我只是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
“这个方法，对绝大多数生灵，或许都有效。因为恐惧，源于未知。而你，恰好就代表了那个‘未知’。”
林蹊的眼中，那簇名为“兴奋”的火焰，燃烧得愈发旺盛。
“但是，你似乎也犯了一个错误。”
“你告诉我，你的主人是一位‘园丁’。他播下‘种子’，然后，静静地等待‘果实’的成熟。这是一个很完美的计划，宏大，且充满了耐心。”
“可你忘了，我不是园丁。”
林蹊的嘴角，那抹极浅的弧度，再次浮现。
“我是一个猎人。”
“园丁的哲学，是‘等待’。他们遵循时节，顺应天道，相信只要时间足够，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而猎人的哲学，是‘行动’。”
“我们从不等待猎物自己撞上门来。我们会主动出击，会设下陷阱，会分析猎物的习性，会找到它的弱点，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最致命的一击。”
“你的主人，或许真的是‘天’。但只要他有计划，有目的，有他‘想要’的东西，那他就不是无懈可击的。”
“他想要陆离这颗‘种子’结出‘果实’，这就是他的‘欲望’，也是他的……‘弱点’。”
“一个不懂得隐藏自己欲望的猎物，无论他看上去有多么强大，在真正的猎人眼中，都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影彻底沉默了。
她那双深邃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林蹊，黑纱之下的气息，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她发现，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
她本以为，自己带来的是神祇的宣告，是无法违逆的天命。却没想到，在对方听来，这竟然成了一份……关于“猎物”的详细情报。
这个战争幽灵的思维方式，己经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那不是狂妄，也不是无知。
那是一种……将“狩猎”二字，铭刻进了灵魂最深处的、纯粹到极致的本能！在她眼中，万事万物，或许真的只分为两种：猎人，与猎物。
“你……在找死。”
良久，影的声音，才从牙缝中，一字一顿地挤了出来。那声音中，蕴含的冰冷杀意，足以将化神修士的道心，都瞬间冻结成齑粉。
然而，林蹊却仿佛毫无所觉。
她甚至向前，踏出了一小步。
这一步，仿佛踩在了某种无形的界限之上，让整个静室的空间，都为之轻轻一颤。
“或许吧。”林蹊的目光，平静地与影对视，“但对我来说，与其在无尽的等待与防备中，被动地，迎接一个未知的、由你们所主导的‘未来’。我更喜欢，亲手去……创造一个，由我来决定结局的‘现在’。”
“那个大秦魔帝，是我的猎物。这与他是不是在你们家的花园里，没有任何关系。因为这片山林，现在，是我的猎场。”
“而你，还有你背后的主人……”
林蹊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
“……将是我下一个，也是最值得期待的……猎物。”
轰！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气息，从影的身上，轰然爆发！
那不再是之前那种悄无声息的黑暗领域，而是一种纯粹的、充满了毁灭意志的“湮灭”之力！
整个静室，开始剧烈地扭曲，崩塌！
墙壁、地面、屋顶，都在这种力量的侵蚀下，化作最微小的粒子，消散于无形。就连被层层禁制守护的寒玉床，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开了一道道蛛网般的缝隙。
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只有躺在床上的陆离，以及……站在风暴中心的林蹊。
林蹊的衣衫，被那股湮灭之力吹得猎猎作响，发丝狂舞。但她的身体，却像是一根钉死在时空中的神钉，纹丝不动。
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有纯粹的、燃烧的战意！
她知道，对方被激怒了。
而一个被激怒的对手，往往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然而，就在那股湮灭之力，即将触碰到林蹊身体的前一刹那，它却又如同退潮般，瞬间收敛了回去。
影那剧烈波动的情绪，被她强行压制了下去。
“……没有意义。”她看着林蹊，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漠然，但那漠然之下，却隐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在这里杀了你，只会让‘种子’的生长环境，变得更加不稳定。主人……不会喜欢这样的结果。”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林蹊，仿佛要将这个“错误”的“遗物”，彻底烙印在自己的记忆深处。
“战争幽灵，记住我今天的话。”
“你所谓的‘猎场’，不过是主人棋盘上的一角。你所谓的‘猎物’，也只是主人懒得去清理的尘埃。”
“你可以去挑战他，可以去……狩猎他。主人不会在意。因为一只蚂蚁，无论如何挥舞它的触角，都不可能，撼动整片天空。”
“但是……”
她的语气，陡然一转。
“陆离，这颗‘种子’，是底线。”
“下一次，当你再敢动用他体内一丝一毫的力量时，我保证，你会亲身体会到，什么叫做……真正的‘湮灭’。”
说完，她没有再给林蹊任何开口的机会。
她的身体，如同融化的墨迹一般，缓缓地，重新沉入了陆离脚下的阴影之中。
那片阴影，在吞噬了她的身形之后，并没有立刻恢复原状，反而变得比之前，更加深邃，更加漆黑。仿佛有一片永恒的夜，被永远地，钉在了那里。
静室之内，再次恢复了平静。
只有那些崩塌的墙壁，和碎裂的寒玉床，证明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并非幻觉。
林蹊静静地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
她低着头，看着地面上那块无法被光线照亮的、绝对的“黑暗”，眼神中，光芒闪烁不定。
良久之后，她才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张清冷的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面对强敌的凝重。
反而，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是一种，发现了新大陆，找到了新玩具的孩子般，纯粹而又充满了期待的微笑。
“园丁……与猎人吗？”
她轻声自语。
“真是一个……有趣的比喻。”
“不过，你好像也说错了一件事。”
“蚂蚁，或许真的无法撼动天空。”
“但是……”
她的目光，落在了昏迷不醒的陆离身上，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如果，这只蚂蚁，学会了如何……撬动‘种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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