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皇城内的血与火，也隔绝了那道为他们挡住生死界限的孤绝背影。
门外，是京师深沉的夜。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中，带着自由的味道，却未能冲淡众人心头的疲惫与悲怆。幸存的北府军将士们，在各级将校的指挥下，迅速而有序地通过宫门，重新在长街上集结成阵。
他们没有欢呼，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劫后余生之喜。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麻木与哀伤。不久之前，他们还是凯旋归朝的英雄，万众瞩目。转眼之间，却成了家国不容的叛军，在自己发誓守护的都城里，仓皇逃窜。
袍泽的鲜血，染红了脚下的青石板路。
林风靠在林清雪的肩上，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口的剧痛。他强撑着没有倒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眼前这条寂静得有些诡异的长街。
这里是皇城根下，平日里即便到了深夜，也该有巡夜的更夫与打马而过的勋贵。可现在，长街之上，空无一人，两侧的坊门紧闭，连一盏灯火都看不到。
整座京城，像是一座瞬间死去的巨大坟墓。
“王爷，快走吧！”王安焦急地催促道，“老奴安排的人，就在前面的柳树巷接应我们！”
林风点了点头，在林清雪的搀扶下，艰难地迈开了脚步。
大军无声地行进，数千人的脚步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们像一群孤独的狼，舔舐着伤口，警惕地穿行在黑暗的丛林之中。
很快，他们便抵达了王安所说的柳树巷。
巷口，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静静地停靠着，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看起来像个马夫的老者，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看到大军出现，老者先是一惊，随即在人群中看到了王安，脸上立刻露出喜色，快步迎了上来。
“总管大人！”老者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您可算出来了！小的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老宽，辛苦你了。”王安看到接应之人，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指着林风，介绍道，“这位便是镇北王爷。”
那名叫老宽的老者，立刻对着林风跪倒在地，恭敬地叩首道：“老奴宽叔，参见王爷，参见郡主。”
“起来吧。”林风的声音有些虚弱，“城外安排得如何了？”
宽叔站起身，脸上却露出一丝苦涩与惊惶，他看了一眼王安，欲言又止。
王安心中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宽叔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声音带着哭腔道：“总管大人，出大事了！就在半个时辰前，宫里传出圣旨，说……说镇北王谋逆，己经被陛下亲手斩杀，北府军皆为叛党！”
这个消息，并未让林风感到意外。周元澈必然会用这种方式，来掩盖自己的失败，并占据道义的制高点。
“然后呢？”林风沉声问道。
“然后……然后九门提督衙门与京兆府的兵马，便全部出动了。”宽叔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锐起来，“京城九座城门，己经全部关闭落锁！现在，全城戒严，五城兵马司的人，正挨家挨挨户地搜捕……搜捕所谓的‘北府余孽’！圣旨上说，凡杀叛军一人，赏银百两，官升一级！”
轰！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每一个北府军将士的脑中，轰然炸响！
城门关闭了？
全城戒严搜捕？
他们刚刚从皇宫那个小囚笼里杀出来，却没想到，一头撞进了京城这个更大的囚笼之中！
许多将士的脸上，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之火，瞬间被这盆冰冷的绝望之水，浇得干干净净。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王安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他的计划，是建立在信息差之上的。他赌周元澈在经历了宫中大乱后，需要时间来稳定局势，重新调兵遣将。只要能抢在城门关闭前冲出去，他们便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可他还是低估了周元澈的狠辣与果决。
这位年轻的天子，几乎在林风他们突围的同时，便己经下达了封锁全城的命令。
他们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似乎都成了徒劳。
一股名为绝望的气息，开始在军队中蔓延。
“王爷，我们……我们被困死了。”一名校尉面如死灰地说道。
“前后都是死路，跟他们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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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我们真的要像丧家之犬一样，死在这里吗？”
低沉的议论声，动摇着军心。
就在这军心即将溃散的危急时刻，林风猛地推开了林清雪的搀扶，用手中的“惊蛰”剑，重重地拄在地上，强行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都给我闭嘴！”
一声蕴含着内力的怒喝，如同炸雷般，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他们看到，自家王爷虽然脸色苍白如纸，身形摇摇欲坠，但那双眼睛，却依旧亮得吓人，如同黑夜中燃烧的火焰。
“哭什么？慌什么？”林风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或迷茫，或绝望的脸庞，“我北府军的儿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懦弱了？”
“想当初，在雁门关外，我们被十万蛮族铁骑围困，粮草断绝，滴水未进。那时候，你们可曾怕过？”
“没有！”数千将士，下意识地挺首了胸膛，齐声应道。
“三年前，黑水河之战，我们三千弟兄，面对三万敌军的冲锋，死战不退，最终全歼敌军。那时候，你们可曾退过？”
“未曾！”吼声，己经带上了一丝血性。
“我们连蛮族的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难道今日，就要被这区区一座京城，困死在这里吗？”林风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们告诉我，你们甘心吗！”
“不甘心！”
“不甘心！”
数千人的怒吼，汇成了一股钢铁洪流，瞬间冲散了那股绝望的气息。
每个人的眼中，重新燃起了战斗的火焰。
林风看着重新振作起来的军心，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知道，现在，他们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个明确的方向，一个能让他们看到希望的目标。
他将目光转向王安和宽叔：“现在城中，哪里防备最森严？”
宽叔不假思索地回答：“自然是九座城门，还有皇城周边。九门提督己经将最精锐的兵马，都布置在了那里，可以说是天罗地网。”
“那哪里，又是最空虚的？”林风又问。
这个问题，让王安和宽叔都愣住了。
林风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有人都以为我们会拼命逃窜，会去冲击城门，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太尉，赵孟德的府邸，在什么位置？”
“太尉府？”王安大惊失色，“王爷，您是想……”
“没错。”林风的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大胆的光芒，“既然他周元澈把我们当成了笼中的困兽，那我们就在这笼子里，当一回猎人！”
“赵孟德是构陷我们的主谋之一，他刚刚从宫中逃回家，必然惊魂未定，府上防备也定然松懈。我们现在杀过去，正好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的府邸，有我们需要的粮草，有上好的伤药，甚至有快马和兵器！最重要的是，拿下赵孟德，我们就等于有了一张可以和周元澈谈判的底牌！”
林风的计划，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人脑中的迷雾。
疯狂，大胆，却又合情合理！
与其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全城搜捕下东躲西藏，最终被一一剿灭，不如主动出击，将水搅浑，在死局之中，杀出一条生路来！
“末将，愿随王爷，踏平太尉府！”
“杀！拿下赵孟德老贼！”
北府军的将士们，瞬间被这个计划点燃了。他们的眼神，从求生，变为了复仇。
“宽叔。”林风转向那名老者，“我们需要你，为我们带路。”
宽叔看着林风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只觉得一股热血上涌，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王爷放心！老奴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把您和将士们，带到太尉府！”
“好！”林风长身而起，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他的气势，却重回巅峰。
他翻身上马，对着身后数千名将士，举起了手中的“惊蛰”剑。
“目标，太尉府！”
“今夜，我们便用赵孟德的人头，来祭奠我们死去的袍泽！”
“出发！”
一声令下，这支陷入绝境的孤军，没有再向城外逃窜，反而调转方向，如同一柄淬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刺向了京师那繁华的腹心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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