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大学的喧闹与新鲜感，如同被投入水中的泡腾片，在最初几周剧烈翻腾后，渐渐归于平静。课程表固定下来，生活的节奏开始像植物茎秆内的汁液，缓慢而稳定地流动。
周一的清晨，《植物生理学》课上，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正在讲台上，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娓娓道来水分在植物体内运输的奥秘——共质体与质外体途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凡坐在靠窗的位置，笔记本上不是密密麻麻的板书，而是几幅简略的导管、筛管结构草图，旁边标注着几个关键词。他更习惯于用图像和理解来记忆，而非机械抄录。
前世的记忆在此刻失去了先知优势，他和其他同学一样，站在同一起跑线上，需要从头学习这些基础而精妙的生命规律。这种感觉很奇妙，带着一种纯粹的、汲取新知的乐趣。当教授讲到根系强大的渗透压如何如同无数台微型水泵，将水分和矿物质“拉”上百米高的树冠时，林凡嘴角微微扬起。这种微观世界的磅礴力量，远比股市K线图的起伏更让他心动。
下午没课，他去了学校机房。这时期的校园网络速度不算快，电脑也多是笨重的CRT显示器。他熟练地打开几个财经网站和港股交易软件（通过一些特殊渠道维持着操作权限），屏幕的冷光映在他平静无波的脸上。
港股账户的界面弹出，资产总额一栏的数字，清晰地显示着：￥ 885,427.36。
近九十万。
这个数字，无声地诉说着过去两年多，他基于先知和严谨分析所执行的“只投资，不下场”策略的成果。他重仓持有的那几家内房股和消费股，随着国内经济的起飞，走出了波澜壮阔的上升趋势。他如同一个极有耐心的垂钓者，在鱼儿（优质公司）咬钩（价值低估）时果断下竿，然后便稳坐钓鱼台，静看潮起潮落，只在必要时进行微小的仓位调整。
他的鼠标在“腾迅控股”的代码上停留了片刻。这家公司刚刚在去年年底，也就是2003年12月，推出了一个名为“QQ游戏”的新平台。林凡记得这个时间点，这是他等待的又一个关键信号。他没有立刻行动，只是将这条信息记在心底，如同园丁记下了一株珍稀苗木即将进入最佳移植期的提示。时机，还需要再酝酿一下。
他关掉交易软件，清空浏览记录，仿佛刚才那近百万的资产数字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幻影。走出机房，外面是秋日明亮的阳光和喧闹的校园人声，他深吸一口气，将金融世界的冰冷数字置换为现实世界的温暖气息。
财富是静默增长的厚重底牌，但他此刻更愿意去触摸真实的生活。
他信步走向那片熟悉的试验田和温室。沈渊老师果然在里面，正蹲在地上，检查一畦刚发芽不久的萝卜苗。
“沈老师。”林凡打招呼。
沈渊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见是林凡，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来了？正好，帮我看看这几垄，出苗率好像有点差异。”
林凡走过去，蹲在他身边，仔细观察着嫩绿的幼苗。他没有立刻发表意见，而是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不同区域的土壤，感受着湿度和疏松度的细微差别。
“东头这片，土似乎压得实了一点，而且浇水后可能有点板结，”林凡斟酌着说，“西头那边靠近水沟，湿度更均匀些。”
沈渊赞许地点点头：“眼力不错，手感也对。种地啊，不能光用眼睛看，还得用手摸，用脚踩，甚至用鼻子闻。数据记录是骨架，这些感知才是血肉。”
林凡深以为然。这和他做投资有异曲同工之妙，财报数据是骨架，但对行业趋势、管理层能力的感知，才是决定投资成败的血肉。
“你那个‘体验派’基金，”沈渊忽然话锋一转，他似乎从林凡平日的言谈中捕捉到了这个独特的词，虽然并不完全了解其金融属性，却首觉地理解了其中的生活哲学，“又‘投’了什么好‘体验’？”
林凡笑了笑，知道老人问的不是股票：“投给了这片萝卜苗。观察它们从种子到餐桌的过程，记录每一天微小的变化，这种体验，比任何数字的增长都更让人充实。”
沈渊哈哈一笑，拍了拍手上的泥：“说得好！资本可以催生巨头，但只有时间和耐心，才能滋养生命。你小子，有点意思。”
离开温室时，夕阳西下。林凡收到了一条手机短信，是苏晚晴发来的，是一张她刚刚完成的建筑素描局部——一座老房子的飞檐，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附言：“今天终于画出了想要的弧度。你那边呢？”
林凡回了一条：“刚给萝卜苗‘问诊’完毕，一切安好。这里阳光很好，风也温柔。”
他收起手机，双手插在裤兜里，漫步在洒满金色余晖的校园小路上。口袋里的手机，仿佛还残留着刚才查看巨额资产时键盘的冰冷触感，但他的指尖，却清晰地记得触摸土壤时的与温暖，心中则充满了与远方恋人分享生活碎片的暖意。
数字在屏幕后无声膨胀，生命在泥土中悄然生长。而他，站在两者之间，清晰地知道，哪一边才是他此世真正想要深耕的、能结出幸福果实的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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