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下了张老栓的哀求,那个“走”字,就像块咽不下去的硬骨头,卡在了我嗓子眼里。我把掉在地上的包袱捡起来,没再打开,首接塞到了炕席最底下,眼不见为净。那几块钱,那对金耳环,那面古铜镜,都成了压箱底的物件,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再见天日。
不走了,就得活。可这个家,咋活?
院子里,张左明还是那副鬼样子,整天游魂似的晃荡,饿了就扒拉点冷食,困了随地一躺,屎尿有时候都拉在裤裆里,臭气熏天。西屋的小花,瘦得像只小猫,哭声都跟蚊子哼哼似的,得时刻操心着喂米汤,别让她饿死、冻死。张老栓呢,自打那天跪完,好像把最后一点精气神都用完了,变得更蔫儿了,整天蹲在墙根底下晒太阳,眼神空茫茫的,问他十句,也憋不出一个屁来。这个家,里里外外,就剩我一个能喘口明白气儿的。
指望不上别人,就只能指望自己这双手。
天还没亮透,我就爬起来。先把头天晚上熬好的、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用小勺子,一点点喂给小花。这孩子饿狠了,小嘴嚅动着,咽得急,有时候呛得首咳嗽。喂完她,还得赶紧去瞅瞅张左明。他有时候睡在柴火堆里,有时候蜷在院墙根下,得把他弄醒,好歹塞点东西进肚,不然真能饿死。
力力也懂事了不少,跟在我屁股后头,帮我递个碗,拿个柴火。看着儿子小小年纪,就要跟着我操心这些,我这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伺候完这一大一小两个“活宝”,我就得去忙活地里那点指望。王桂花留下的那点自留地,荒草长得比苗还高。我扛起锄头,顶着日头,一垄一垄地锄草,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涩得生疼。衣服湿了干,干了又湿,后背上结了一层白花花的盐碱。
晌午回来,也顾不上歇口气,赶紧生火做饭。锅里没几粒米,多是野菜、红薯叶子,撒把盐,就是一顿。张老栓蹲在门口,默默地吃。张左明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吃得满脸都是。力力乖乖地坐在我旁边,小口小口地吃着。小花还得我一口一口地喂。
下午,要是地里活不忙,我就拿出我的针线簸箩。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挣点零花钱的门路了。给村里人缝缝补补,改件衣服,纳双鞋底。报酬少得可怜,有时候是几个鸡蛋,有时候是一小碗杂粮,偶尔能有几毛钱。每一分,我都小心翼翼地收好,那是我们活下去的指望。
日子,就像老牛拉破车,吱吱嘎嘎地往前挪。累,是真累。从睁眼忙到闭眼,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苦,也是真苦。锅里难得见点油腥,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顿肉。有时候半夜醒来,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我也会问自己:吴香香,你图个啥?为啥要留下来受这份罪?
可每当这时,力力睡着后均匀的呼吸声,小花吃饱后满足的吧唧嘴,甚至张左明偶尔安静下来不闹腾的时候,又会让我觉得,这一切,好像又有那么一点点意义。
我不是菩萨,没那么多善心。我留下,多半是为了力力,为了给他一个好歹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也为了那点被张老栓哭出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责任。看着小花一天天有点活气,小脸没那么蜡黄了,我心里也会莫名其妙地松一口气。毕竟,是条命啊。
张老栓倒是说话算话,家里的事,再也不插手。我让他去挑水,他就默默地去挑水;我让他看着点张左明,他就蹲在旁边看着。有时候,他会偷偷摘几个野果子,塞给力力,或者默默地把院墙塌了的一角用泥巴糊上。我们之间话很少,但那种你死我活的敌对,好像随着王桂花的死,也慢慢淡了。剩下的,更像是一种搭伙过日子、互相依偎着取暖的无奈。
村里那些长舌妇,起初还等着看笑话,以为我撑不了几天就得跑。可见我一天天咬牙硬挺着,把那个破败不堪的家勉强撑了起来,议论的声音也渐渐小了。偶尔有人碰见,还会叹口气,说一句:“香香,你也真是不容易。”
听到这话,我心里没啥感觉。不容易?谁容易?这世道,活着本身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只是没得选,只能咬着牙,把根扎进这贫瘠又残酷的泥土里,能活一天,是一天。
夏天快过完的时候,地里的南瓜结了果,虽然个头不大,但总算是点收成。我摘了一个最大的,切成块,和野菜一起煮了一大锅。那天晚上,我们围着锅台,每人碗里都盛了满满一碗。张左明吃得糊里糊涂,张老栓蹲在门槛上,默默地吃着。力力捧着小碗,吃得香甜。小花坐在我腿上,小嘴油汪汪的。
看着锅里袅袅升起的热气,看着眼前这一张张依赖着我的脸,我心里那片荒芜了太久的地方,好像突然被这微弱的热气熏了一下,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我自己都不敢确认的暖意。
这个家,还是破,还是穷,还是有一堆烂事。但好像,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不再是那个只想着逃跑、只为自己和儿子活的吴香香了。我的肩膀上,扛起了更多的东西,更沉,也更实在。
路还长,且得熬呢。但既然选择了留下,我就得像地里的野草,再难,也得从石头缝里,挣出一条活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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